原來,他已經在時間的縫隙裡,獨自無名地流浪六百年了。
大妖心底湧起了一層無法形容的感覺,他眨了眨眼,乾巴巴地強轉話題,“……有人在找你。”他想了想被他殺掉的人,補充了一下細節,“西國的口音。”
“哦。”賴光淡淡應了一聲,沉默了片刻,道:“我在西國的時候傷過人,大抵被人尋仇上門了。”
鬼切想了想昨天聽到的殘言片語,看看賴光對著自己那半張傷痕累累的猙獰麵孔,“……口味挺重的。”
賴光意有所指地哼笑一聲,鬼切理直氣壯。
他清醒過來的時候,賴光看著淒慘,卻全都是皮外傷,這就好比兩個男人打了一架,就算是單方麵毆打也不能和想仗勢強上的鼠輩相提並論。
躺在褥上的人大概也想到了這層,“有錢有權的人多少都有點怪癖。”賴光不以為意,“我可以問一下,那些人怎麼樣了嗎?”
“殺光了。”鬼切道,一樣不以為意。
賴光呼出一口氣,“你不是人。”肯定句。
“……不難猜不是嗎?”他在賴光麵前突然出現突然消失,就算是個瞎子,也該察覺到異樣。
賴光沒說話,鬼切也不再說話,他盤膝坐在茵褥旁低頭看著賴光,看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剛才是他們六百年來第一次這麼長時間心平氣和的對話。
外麵的風雪有小下來的趨勢,鬼切單手撐著下頜,另一手下意識地給賴光拉了拉蓋在身上的被子。
那個人的這隻手,在他發狂的時候,輕輕撫摸他的頭發。
鬼切遲疑了一下,虛虛握住了這隻手。
與他記憶中一樣,白皙修長的手,唯一的區彆是,昔年源氏家主的掌上有刀繭,而琵琶法師的手上則是樂繭。
鬼切幾乎有些出神地摩挲著這隻手。
賴光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他閉著眼,呼吸悠長,幾乎像是睡著了,但是鬼切知道,他沒有睡著。
他曾經在六百年前的無數個夜晚,就像現在這樣,坐在他枕邊,守護他一夜安眠。
鬼切心中有古怪的安寧,這安寧的一角有憎恨的餘火、酸澀的柔軟,和模糊的,他說不清楚的情感。
於是鬼切做了一個決定。
鬼切把賴光帶回了昔年他曾養傷,鳥羽附近的源氏彆院。
滄海桑田,昔日清雅莊園現在已經一丁點痕跡都看不到了,而百年亂世,則將附近的人煙都一並摧毀,變成了人跡罕至的深山。
布下結界,催動妖力,昔年鬼切記憶中的彆院拔地而起,從虛幻模糊的線條到觸之完全真實,和木頭觸感無異的板橋,一座平安時代風格的宏大莊園,被從它的時代硬生生扯出,成為了矗立在大地上,一個沉默的幽靈。
而賴光對於被鬼切帶走這件事情,沒有任何意見。
他不害怕、不惶恐,甚至於連疑問都沒有。
琵琶法師身上有一種近於冷漠的隨遇而安和灑脫,這點和源賴光一樣,甚至於前世那個叫光的少年也一樣,本質上他們麵對生死,都出奇地灑脫。而與之對應的,他們對於目的都出奇的執著。
而白發的大妖則在這種隨遇而安裡靜默的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