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北順公純素,原來生得這般模樣……(2 / 2)

無涯 大風刮過 5716 字 8個月前

歲月啊,改變了寡人多少?

隻是,師相,你那時知道我為何,如今又怎的不明白?

寡人卻是一直不明白你。

左右見暨緒望著北順公畫像一徑出神,不禁互換眼色,心情各異。

暨緒逸出一聲輕歎,陡然回神,自覺失態,便又歎一聲,攪了攪碗中湯羹。

“純素賢弟竟這般文弱,結誼之後,寡人當要好好疼惜他。”

用罷了膳,暨緒本欲小憩,掌禮令忽來報,天元宮的賀書到了。

掌宮太座親筆,誠致賀喜。

暨緒眼看掌禮令捧出厚厚一本冊頁,即要翻開朗讀,立刻道:“太座親筆,寡人須親閱方合尊師之道。愛卿先告知寡人梗概即可。”

掌禮令便合起冊頁,恭敬呈上。

“稟陛下,太座在賀書中曰,聞得陛下與北順公結誼,太座與眾師皆十分欣悅。欣之陛下此舉化堅為柔,蓄善養和。悅之陛下心性更上一層境界……”

暨緒頷首打斷:“眾師讚譽,寡人感動不已,不禁又憶昔年修學時。稍後一定細細品讀寄語。太座欣悅之外,還有什麼情緒述說?”

掌禮令道:“太座在賀書中曰,欣之悅之,更有一樁喜事告知陛下,天元宮本月又添新進學生二百人。”

不是去年剛招了三百麼?

太座這是打算讓天元宮的弟子堆滿玄無山腳,再往山上摞起?

“育人不倦,為四方天下輸送英才,太座與眾師辛苦了。”

“太座也每每以陛下為榜樣,教育新生。”

怕是不會說寡人多少好話。都能想得出他們會講哪幾樁舊事。

“太座道,若陛下看到這些年少的同門後輩,心內必也會油然而生喜悅。”

暨緒再點頭:“喜。寡人這麼聽著,就已喜不自禁了。所以天元宮那邊須得多少讚金,以備澆灌新苗?”

掌禮令一揖:“太座說,陛下隨意即可。”

這是思念無境了。

暨緒微一揚眉:“西邊給了多少?”

掌禮令垂下視線:“賀書中未有言及。隻寫了一句,向道石上,陛下與西太子的名諱一直居於首次,實為重道廣學之楷模。”

老狐狸!

暨緒一挑唇:“那就先打聽著西邊的動靜,寡人略比他多點即可。太多也不必。眾師身係傳道授業重任,若理賬之類冗務過多,恐徒增負累,就是寡人的過錯了。”

掌禮令領命退下。暨緒隨手翻了翻賀書,丟於案頭,又喝了兩杯神菊仙枸茶,精神竟飽滿了起來。然下午並沒有什麼要緊事,他隻想偷偷閒,便前去華湯宮泡泡藥泉,鬆一鬆筋骨。

華湯宮素為東初國君及王後的浸浴處,內有十二眼靈泉,溫涼不一,泉湯功效也各不相同。

暨緒繼位以來一直未娶王後,華湯宮唯他獨享。

進了殿門,暨緒便發現,殿中服侍的宮女和侍衛又換了一批。

因華湯宮與其他宮所不同,想是為防止某些人太過了解大王謀劃行刺,暨緒繼位後,華湯宮的人一直由大閣老親自指派,換得很勤。

幾名身長玉立的明豔宮娥為暨緒寬下外袍,兩個年歲稍幼,玲瓏嬌俏的小宮婢將暨緒的鞋襪除下。

一排秀雅纖弱的少女婷婷捧著巾帕端立下首,又兩位年歲稍長半露□□的宮女福身施禮,嫣然道:“陛下可要婢子們內殿服侍?”

暨緒照例道:“不必了,寡人喜靜。”屏退左右,獨自進入內殿,寬下中衣,披上一件薄袍,步入泉院。

泉霧氤氳,暨緒泡進山石邊的益淳泉中,調息吐納。

四周寂寂,葉落風過之聲清晰可聞。

遠遠遊廊下,一排侍從立著。看來也都眼生,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想是為了不顯得太突兀,都未配兵刃,隻著寬袖長衫。

暨緒也曾嫌棄過華湯宮中的宮女和侍衛差彆太過。憶當年,他到西國做客,西王宮的侍衛那叫一個整齊,莫說高矮胖瘦,恨不得鼻子的高低,眼珠的大小都是一模一樣。湯宮裡清一色的短刀衛,勁衫銀甲,發束黑帶,齊刷刷地立在池子邊上,同聲一喊:“恭請二位殿下入湯!”將大碗酒菜和熱騰騰的手巾把子噌噌地遞過來,要多排麵有多排麵。

再看華湯宮裡的這群,真真仿佛山坳裡的一堆山瓜野菜。

暨緒起初也略向大閣老暗示過,但大閣老未能儘數領會,新換了一茬又一茬,始終不齊整。某次暨緒略無奈地一皺眉,一排宮娥便撲通通都跪下了,小臉發白,淚光盈盈,抽噎著問:“陛下若覺得奴婢們不合心,隻管責罰,奴婢們儘都領受。”

暨緒最看不得女子流淚,心頓時軟了,歎道:“爾等皆無過錯,都起來吧。”

為首的少女抓住他衣擺,抬首睜大霧蒙蒙的雙眸,咬了咬唇:“那……陛下想讓奴婢們如何服侍?”

暨緒溫聲道:“把寡人的衣物都放去那邊榻上即可。”自行進了內殿。

從那之後,暨緒便不再多說了。在宮裡當差,都甚不易,橫豎這華湯宮,就他一個人來。泡澡的地方,用了良才豈不浪費。進宮的皆要有份活兒做,才能領俸吃飯,何必太苛求呢?

欲成仁君,待下當寬。

此後大閣老再問:“華湯宮中這些新換的宮人,陛下可還能入眼?”

暨緒就道:“寡人看,都不錯!”

泉水潺潺,自山石上流進池內,暨緒再瞧了瞧遠處侍從堆裡的一抹異色,拿起池邊小鈴一搖。

眾侍衛都愕然一怔,移了過來。步子也走得七零八落,毫無剛勁姿態。

唉,不必苛求。待下當寬。

暨緒將目光落定在這排品相各異的山瓜中格外不同的那隻身上。

“你是北人?”

少年向前走了兩步,瑟瑟跪倒在池邊,半束的銀發落了幾縷在身前,淺色的雙瞳怯怯地看了看暨緒。

“稟,稟大王。小的母親是北境女子,父親的的確確是我朝子民,隻是小的命賤,生了一副北境相貌。”

暨緒隨和地一笑:“莫要如斯自輕,將賤字用在自己身上。人之相貌本不由己,能生做人身便要感父母之恩,謝天地之賜。都是一個鼻子兩隻眼,哪來什麼分彆。寡人就覺得你生得甚好。”

少年的臉與脖頸漲得通紅,雙眸泛起淚光,匍匐在地:“謝,謝陛下恩德厚愛!”

這般小小的感恩常能使暨緒欣慰,他悅然道:“此處無需太拘禮,你再近前一些,寡人有些話問你。”

少年的臉紅得快要冒出霧氣,顫手抓住了自己的襟口:“小奴,小奴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