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本君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1 / 2)

無涯 大風刮過 6217 字 8個月前

畢原的眼中火光跳躍,又垂目看向地麵:“大君言重,臣萬不敢如此犯上。臣先請大君移駕。”

“我過來之前住在離此不遠的客棧。”暨緒再道,“先立刻封鎖此處,嚴查這兩天客棧裡的所有人。”

畢原仍恭敬地低著頭:“微臣隻是護衛陛下聖駕的小小近衛,大君所言種種,非微臣權責之內。臣先記下了,之後上報。”

“眼下豈是打官腔的時候!”暨緒厲喝。他腦中種種思緒飛快滾動,勉強壓製出的鎮定已幾不可維持,“現在去封或都晚了!”

“大君,微臣知曉。”畢原聲音毫無起伏,再躬身一禮,“臣先恭請大君暫移尊步。”

之後種種,於暨緒來說,十分奇異。

他混混沌沌,如同身陷泥濘,但所行的每一步,所聽的每一言,及所視的每一絲一毫,皆深深銘刻於心。不論千年萬載,隻要他魂魄尚在,便能隨時重現於眼前。

畢原與眾巡衛簇擁他登上一乘雙輪戎車,畢原親自驅車,左右兵卒執戈護衛,飛速前往行宮,一路上夜風的溫度,草木與燈火混合的味道,而今暨緒一閉眼,仍能感知。

行宮龐大的輪廓矗立於望崖峰東南一座獨立的高丘上,夜色中仿佛沉默的巨獸。

暨緒遙遙望之,心中一頓。難怪打仗時他到這裡,就莫名不喜,晚上如此望去,行宮坐落的小丘,特彆像一個墳包。

獨丘藏陰,宜陵寢,不合世俗居。

王兄正逢凶險,不當想不詳之事。暨緒將腦中意念壓下,車駕已到行宮對麵斷崖邊。

兵卒以燈火示意,兩名守衛飛過崖壑,驗看牌符,望見暨緒,也未有特彆表情,僅合規合矩地施禮後,便向行宮大門處示意,放下吊橋。

車駕通過吊橋,直入敞開的大門,於前庭處停下,暨緒下了戎車,劈頭問迎來的侍從:“王兄可已大安?”

為首的侍從長目光在暨緒臉上一掠而過,與眾侍從俯身行禮,卻不答。

暨緒生硬地問:“為何不告知我?”

侍從長恭敬地道:“陛下曾吩咐,若大君到了,便請先入側殿歇息。”

暨緒驚喜地道:“王兄醒了?”

又幾道視線在暨緒身上一定,侍從長的後背微微一頓,卻仍未答,隻讓開身道:“大君這邊請行。”

暨緒自以為探到了些口風,心下稍安,便隨侍從行到一處門前,門端上二字——「步雲」。

入門上數階台階,到一圓形石台處,暨緒在中央站定,畢原與侍從長立在他左右,數名侍衛環圍一圈,另有侍衛發動石台旁側機括,石台隆隆升起,至山腰處一圓台停住,暨緒與眾人再行到那圓台上,同樣機關發動,繼續上升。

暨緒忍著自己飛上去的念頭連換三塊升台,終於到達丘頂。

空曠平台中央,立著一座白玉牌樓,此乃這土丘與整座行宮中唯一的東初建築。其上鐫著端緣親筆題寫的二字——「同和」。端方筆劃以金色夜明珠粉填塗,放著柔和光芒。龐大行宮沉默盤踞在牌樓後。被燈火照亮的高大正宮門上方,刻著原宮名的石匾已被削平,看不出半分曾有字跡的痕跡。

這座行宮原名臨滄宮,始建於數千年前。相傳叛王望禺的爹昔年攜王後在此小住,回都城後不久,王後就生下了望禺,算來望禺應該是在這裡懷上的,望禺的名字據說即是因望崖峰而得。

望禺一直挺喜歡這座行宮,常來小住。其造反後,便有許多人議論,臨滄宮,滄字與蒼生的蒼讀音相同。君臨天下,俯瞰蒼生,暗藏大不敬之意,難怪生出個反骨仔。

且這座行宮踞於高處,離玄無山不遠,又鄰近東初,望禺時不時地過來,覬視天曦,狼顧東國,賊心早顯。

暨緒一向對此等說法嗤之以鼻。滄和蒼生的蒼同音,也與倉皇的倉念起來一樣,難道望禺過來,還是為了咒自己造反不成,潰敗之後倉惶鼠躥?

望禺之前,他爹,他爺爺,他曾爺爺,也常來這座行宮住,都沒有造反。數代東初先王亦曾到此與北啟先王們會晤,鞏固兩國友情。那時北啟還常因恭順勤政屢得玄帝褒賞。

所謂種種征兆,不過是後人附會的馬後炮罷了。

但先玄帝將小崖山一帶與這座行宮一並賜給東初,暨緒以為,確實有削北啟氏根源之意。他堅持不肯領這塊封地,用贈予太子的名義讓王兄徹底將此地與東國合並,也有幾分是覺得,同而治之,才能徹底將這塊土地並入東境。分封而治,恐有隱患。

王兄將這座行宮改名為同和,應是明白了他的想法。

可為什麼是此地?

王兄為何要他來離這不遠的望崖峰腳下浪滄石邊相見?

為什麼又偏偏在此王兄出了事……

侍從長前行通報,鉛灰石壁上,左側宮門緩緩打開。

暨緒進入宮門,穿過長長甬道,腳下黑色水波紋的白石地麵泛出微微幽涼,灰石牆壁上方,一道道拱形石梁投下濃重陰影。

暨緒不喜此處,即是因為這座行宮全然是北邊的樣式。整座行宮都是用灰色岩石切割的方石堆建而成,澆灌混了金剛砂的泥漿,頂部亦是石梁混合鋼鐵澆築,再覆蓋灰色石瓦,宮殿內壁貼飾淺灰或純白的石板,地麵亦是大片石塊組合拚接,間或用彩石鑲出花樣。連庭院裡鋪得都是石磚。所有殿閣均由甬道連接,渾然一體,確實火燒不起,雷劈不動,堅固冰冷。與疏朗開闊的東初宮殿完全不同。

雖然牆壁高聳,殿堂高大,但暨緒身在其中,總覺得寂寥氣悶,剛剛略舒緩的情緒不由又緊繃起來。

他隨著眾侍從穿過數道殿所,到達東北角落一間殿內。

殿頂儘是熒石鑲嵌,雕刻花紋,中央懸掛一顆碩大明珠,殿中亮如白晝。侍從長再一施禮:“大君請先在此歇息。”

暨緒問:“王兄何時能召見我?”

侍從長仍道:“大君請暫歇。”竟就告退離去。

畢原亦道:“微臣也先請退了。”

暨緒道:“可否先與我大致說說王兄遇刺時的情形?”

畢原維持著那副公事公辦的德性:“此非微臣可為之事。請大君恕罪。”

暨緒心知,他如斯態度亦是為了避嫌。畢原是暨緒舉薦給王兄的,自得王兄重用成為禦衛之後,因禦衛僅忠於王上一人,尤其不能和王親重臣有牽扯,便處處小心,與暨緒劃清界限。

畢原抱拳一禮,與另幾個侍衛也離開了殿內,留暨緒獨自站著。殿中陳設都是原本北邊的物件。一張寬大長桌,竟也是整塊白玉石雕成的,邊緣刻著花紋,桌邊數把烏銅座椅,陳鋪錦緞。

暨緒拉開一把椅子坐下,錦墊與靠背柔軟,他卻難以穩坐,又起身踱步。有宮娥捧來茶點,暨緒趁機詢問:“陛下如何了?”

宮女們惶惶地看了看他,沉默地福身。暨緒心中又一頓——這些宮女都被下了禁言咒。

他沉著臉拉過一個宮女,解開她身上的咒縛:“何人給你們下的咒,有什麼話不可與我說?”

宮女跪倒在地,哽咽叩首:“大君恕罪,奴婢們不能稟告。”

“不能?”暨緒微微眯眼,“此刻行宮中,王兄之外,還有何人能有這般權力,令爾等不得與本君言語?”

“是陛下聖意。”之前退下的侍從長又在門處閃現,仍是畢恭畢敬道,“陛下口諭,著小人等請大君在此殿內,且不可擅自稟告大君。”

暨緒道:“王兄幾時下的諭令?”

侍從長再一揖:“大君恕罪,小人不敢不遵陛下之諭。”

暨緒冷冷問:“那本君能否出去走一走?”

侍從長仍恭順道:“請大君殿內稍作休息。”

暨緒一陣氣堵,卻無可奈何,眼睜睜看著侍從長從容領著宮女們再度離去,殿門關閉。

他在殿內轉了兩圈,暗暗安慰自己,王兄既然能下令,看來並無太大危險,可能是他驀然在此,王兄怕他背上嫌疑,想辦法保護他而已。

然暨緒心中仍是七上八下難以安穩,便從隨身的百寶袋中掏出了一個蒲團,到牆角打坐。

此後的一兩個時辰,當是暨緒一生中最難捱的時刻之一,他努力克製心緒,運了幾遍氣,又摸出數本經書對著紙張不斷發呆。終於,門外的濃墨色漸漸轉淡時,又有氣息逼近。

暨緒嗖地起身,門扇打開,大司寇石正、大祭酒荊圭、禦衛將軍車質三位重臣與王後的弟弟,小崖州牧蓁惠次序而入。

四人皆身著朝服,神色肅穆,向暨緒齊齊施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