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暨緒心下又一緊:“王兄聖體大好否?”
四臣不答,大司寇石正上前一步:“稟大君,臣等冒犯,有幾個問題,欲向大君請教。”
暨緒再看了看他們:“問吧。”
四臣再施禮,仍是石正道:“如此,臣等僭越了。”先又一躬身,“大君請入座。”
侍從長與另一名侍從小碎步上前,替暨緒拉開長桌旁,麵向殿門處正中央的座椅,暨緒麵無表情地坐下。四臣複又施禮後,在他對麵落座。暨緒了然,這四人竟是要對他行一古法——四臣問君。
此禮法由開天辟地時,四王隨玄帝臨世衍生。四王輔玄帝共治此界,四方國內,便也有了一項規則,若四方國主施政不當,可由朝中掌管儀禮、法典、兵事、民生的四位重臣代表群臣及百姓,以詢問君王聖意的名義,向君王進言。若確定君王有錯,便諫之,諫而不從,四臣可用天言折,直向天曦宮稟告。
此時暨緒麵前的四臣,禮、法、兵皆在,唯獨王後的弟弟不太合體,但此方州牧,拿來湊民生之臣的數也說得通,如斯陣容,問問他這臣弟大君是綽綽有餘了。
暨緒遂客客氣氣地道:“四位有何想問?儘可直言。”
旁側侍從捧上筆墨,放於大祭酒荊圭麵前,荊圭從袖中捧出一本冊子,遞給禦衛將軍車質。車質目視冊子,自隨從手中接過印匣,取出大印,鈐在冊頁上,複遞給蓁惠,蓁惠亦同樣取印鈐之。冊子最終傳到石正手中,石正將冊子攤於麵前桌上,荊圭展開麵前白紙提筆,車質與蓁惠肅穆端坐。石正終於發聲:“臣等想請教大君之第一事——王上賜書與大君,擬初八召見大君,為何大君初五到此?”
暨緒道:“本君有秘事,欲稟告王兄,故提早前來。”
石正再問:“但據案前侍奉的禮官言,從未見大君有書函呈上。”
暨緒道:“我用了秘密傳訊之術。具體怎麼用,不能告知爾等。”
石正道:“即是大君確定,稟告了王上。”
暨緒點頭:“是,我請王兄在初五亥時,移駕望崖峰浪滄石處。”
石正再問:“為何大君要請王上移駕此處?”
暨緒道:“我覺得此處隱秘。本君對小崖州這一片不是很熟悉,但那裡我此前打仗時來過,既有醒目地標,又僻靜,適合上稟秘事。”
荊圭奮筆疾書,蓁惠開口:“大君怎麼知道王上將駕臨小崖州?”
暨緒道:“我算到的。”
蓁惠道:“大君真的挺能算啊。”
暨緒道:“多謝美讚。”
荊圭沉聲道:“蓁大人舉止失禮了。”
蓁惠緊盯著暨緒:“抱歉抱歉,望大君寬恕。”
暨緒懶得多言:“無妨。”
石正清了清喉嚨:“臣須再問一次,望大君勿怪。王上賜書大君時,有禮官在旁側侍奉,故知王上並未將巡幸路線告知大君,大君究竟如何得知聖駕將至此方?”
暨緒道:“王兄賜書中說,將至天曦宮拜見玄帝陛下,之後召見本君。既近天曦宮,又近學宮的,隻有小崖州了。且小崖州乃先帝所賜,巡此之後朝聖,亦合禮體。”
石正略點了點頭,似乎接受了暨緒的說法。蓁惠再開口:“大君恕罪,臣想再多嘴一問,大君怎知你求見王上,王上一定答應你?”
暨緒道:“王兄一向垂愛本君,但本君亦不敢恃寵自負,揣度聖意,隻是想自己過來看看,若王兄恩典,移駕召見自是本君福氣,若不予理會,本君再待可拜見時拜見。”
蓁惠再張嘴,荊圭微皺眉:“蓁大人。”
蓁惠卻仍瞅著暨緒將話問出了口:“未得王上允許便貿然前來,大君不覺得失禮?”
暨緒道:“本君到我東初境內一山下轉轉,何處失禮?”
荊圭擱筆起身一揖:“臣等冒犯了,大君恕罪。”
暨緒淡淡道:“無妨,本君自知有嫌疑,諸位請接著問。”
荊圭恭敬道:“謝大君體諒。”落座再拿起筆,石正肅然望著暨緒:“臣等這就要再請教大君了,大君急急求見大君,欲稟何事?”
暨緒道:“一件隱秘之事,本君不願讓他人知曉,隻想秘密稟告於王兄。”
四臣齊齊看著暨緒,仍是石正道:“大君恕罪,此事或與王上遇刺密切相關,臣等不得不請大君告知。”
暨緒亦看著他們,內心卻也有猜疑。
這四人,真的是為了調查,才追問得如斯詳細?
行刺的真凶,又會不會在這四人之中?
“是本君的私隱之事。”
“請大君明確告知。”
暨緒皺了皺眉。
人生之無奈,就是說了一個謊,便不得不跟著說更多個謊。
“本君,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
此話一出,荊圭和石正兩個一本正經的老大臣果然微微變色了。
“大君……的心儀之人是誰?”
暨緒歎氣:“諸位定要本君說出姓名麼?”
蒼天呐,怎麼編才好?
四臣的目光灼熱。
“請大君告知臣等。”
事實證明,人在情急之下,往往會下意識扯出自己最熟悉的東西瞎編。
暨緒一咬牙,一個名字就從喉嚨裡溜了出來:“阿詩。”
四位大臣都呆住了。
暨緒看見蓁惠張大嘴做了個結印的手勢,陡然醒悟同音之謬,趕緊補救:“絕非師相!”
蓁惠倒抽了一口氣,石正顫聲:“是……獅子的獅?”
暨緒一身冷汗:“也絕不是西極商昊的代稱!是個凡間界的凡人。”
四位大臣仍與暨緒呆呆相望。
過了片刻,暨緒再補充:“已經,不在人世了。”
荊圭花白的胡須瑟瑟:“大君,怎會認識凡間界之人?”
暨緒再歎了一口氣:“此前,大約是幾十年前吧,本君從市集上買了一個卷軸,前去尋寶,那次本君借了舅父的渡空毯,到了凡間界的邊緣一處縫隙中,就遇見了阿詩……”
“敢問大君,”蓁惠插嘴,“這阿詩,是男是女?”
暨緒眼一閉:“被蓁大人看出來了。本君也不再隱瞞。阿詩雖既是凡人,又非女子,本君卻對他一見鐘情,不可自拔。”
荊圭與石正徹底變成了木雕泥塑,車質老臉脹紅,蓁惠欽佩地打了個嗝:“大君真情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