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這碧綠碧綠的,看著倒是……(2 / 2)

無涯 大風刮過 5904 字 10個月前

傳聞他壽終時,本不可輕動凡情的玄帝哀泣不能自已,此界大雨滂沱三日,帝於天曦宮中三年未出。北啟氏自北啟穹虛起,正式開始輔助玄帝治此界,掌四方,約束其他三國。

北啟穹虛諡號文賢,謠傳玄帝想賜“文聖”二字,但北啟穹虛料事如神,薨前遺言,過譽僭越之號絕不敢受,比如聖字。於是玄帝改賜文賢,但天下百姓乃至各種野史故事都喊他北啟聖王或北聖王,更有傳言說,他並非薨逝,而是羽化飛升,還常常有他在這裡那裡顯靈的傳說。

後來望禺造反,眾人才覺得野史不可靠,若穹虛真的如此神異,怎能不立刻收拾了這個大逆不道的歪瓜後人,或顯個化,示個警之類,竟至子孫謀逆,祖宗遭殃。今日,連東國禮官介言都能直呼北啟穹虛之名,北聖王的各種故事也少有人說了。

介言道:“臣見一野史中記載,北啟穹虛少年體弱,難承重服,其父王命工匠織造此錦,輕盈耐寒,曰雪雲錦。至其即位,常服仍多用此錦。其後人輕易不著此錦,唯在典禮或大祭時方用。”

暨緒含笑:“如此,純素賢弟贈此物與寡人,真是十分抬舉。”

旁側成兌越眾而出:“陛下,臣以為,需當謹慎。請陛下恕臣唐突。臣雖是個粗人,不大懂這些個禮儀規矩,但既然是那什麼賢王的物件,北邊的小公公……啊,臣錯了,臣萬死,是陛下未來的乾弟弟,都不敢輕易用,卻拿來獻給了陛下。臣覺得,把這布擱在庫裡頭,最是保險。”

又幾位大臣出聲。

“臣深感大司馬思慮甚是,既是禮物,更宜珍藏。”

“臣讚同,請陛下將此錦入庫收之。”

“臣附議……”

暨緒慢慢道:“但用也不用,恐辜負純素賢弟一番心意。”

北啟穹虛開啟北國千萬年霸業,如斯成就,正是當下暨緒竭力圖謀。

北國送來此布,究竟是純粹逢迎讚美,還是另伏捧殺之意?

純素賢弟,真是十分淘氣了。

暨緒遂再問介言:“此錦來曆及與北啟穹虛的關係,正史可有收錄?”

介言道:“並無。”

暨緒道:“即是說,或有可能,卿方才所說故事,乃後人杜撰。”

介言懇切道:“陛下,這段來曆,乃石青雋先生親著,散林齋刊印的《蒼苔閒語》中收錄。臣以為,絕非編造,方才上稟。”

石青雋,號蒼苔先生,南和人士,曾任天元宮經籍館掌座,後離開天元宮還俗,創立天下第一大書坊散林齋。自稱平生最喜三件事——吃酒、清談、著書。於是他老人家成天四處遊蕩喝喝小酒聊聊天,將聽來的閒事逸聞查核一番後,再寫成書。因手寫太慢,還自創一功法,運心成文,心念一動,即能將所思所想成文於卷帛上。一生著作千餘部。

運心成文功法既需內功深厚,又要搭配特製的絲帛使用,尋常人難以承受如斯消耗,加之所錄文字筆跡不能體現書法高低,故未得推廣。後來竟是被四國的法吏研究一番後,與攝心術齊使,以作逼供重刑犯之用。

石青雋所著的書冊卻廣被世人所喜。他著作內容,雖多是街頭巷尾聽來的,但收錄之前,他都會仔細核查,辨彆真偽,可稱嚴謹,因之備受喜好野史者推崇。各國史官一邊痛斥他的書不可信,一邊又暗暗研究。

暨緒其實看過不少石青雋寫的書,不過他喜歡看神異精怪或秘寶故事,對各國王公顯貴陳芝麻爛穀子的邊角料不甚感興趣,這段是初次聽聞。

他十分想對介言說,原來史籍庫中竟有石青雋的書?都搬去清心殿讓寡人看看!但此時此刻,他必須端著大王架子,輕嗯一聲。

“野史之言,隻可姑且一閱,權作消遣,卻當不得政務參詳。尤其寡人乃一國之主,行事若以此為憑,豈不成天下笑柄?”

介言稱罪:“微臣言行不當,請陛下責罰。”

暨緒淡淡道:“你多方查尋根源,乃出於謹慎,並無過錯。既然此錦非違製之物,正史亦無詳錄來曆,做陳設或袍服,皆不妥當,就還按方才寡人之言,裁幾條巾帕寡人用用,以表寡人與北順公的兄弟之誼。其餘的,收進庫裡罷。”

介言揖道:“微臣領命。”

成兌粗聲道:“陛下,恕臣唐突。臣還是覺得,不管什麼正史野史提了沒有,北邊的東西,隻收不用最妥當。”不待暨緒出聲,又抱抱拳,“臣冒犯,臣錯了,請陛下重罰。”

暨緒掃了他一眼,側轉身:“寡人自回勤政殿,眾卿都散了吧。”

擺駕回到勤政殿,眾大臣竟真的無一人跟隨。暨緒在殿內看了一時奏折,也沒人前來稟奏政務。暨緒樂得清閒,索性讓宮人內侍們也都退下,獨享幽靜。

批出一摞折子,他閉目養神,右眼皮突地抽搐了幾下。暨緒按按太陽穴,沒來由地感覺哪裡不太對,伸手入懷,竟摸不見師仲送的那個放著平安符的錦袋。

怪了,他一直把錦袋貼身帶著,難道更衣時夾裹在換下的袍服裡了?

或有可能……他回想了幾處大概會丟下錦袋的地方,好像從昨日起……

門外閃出邊乘的身影:“稟陛下,大閣老求見。”

暨緒在椅上坐正,道了聲準入,將錦袋之事暫拋到一旁。

罷了,突然不見的物件,往往越找越找不著,不知什麼時候就自己出來了。

暨緒端起茶盞,灌下一大口神菊仙枸茶。大閣老大步流星入內。

“陛下,南和遣使攜國主親筆書信及重禮來賀,使臣現在鴻臚寺,老臣先轉呈南王賀信與陛下。”

咦,二舅前來,竟不是為了那雪雲錦的事?

暨緒起身自二舅手中接過南王的賀信,拆開函盒印封。展開的錦帛上字跡典雅堂皇,居然是南王親筆。賀語祝詞除卻周全禮數外,更洋溢著真情切意,濃濃思念掛懷。

暨緒不由得來回看了兩遍,確定沒有看錯。

自那次終成鬨劇的婚典之後,東初與南和邦交始終有些尷尬,互致書信,也都由禮官撰文。

數年前,暨緒會盟諸國時,南國倒是第一個響應的。但南王未至,來的是公主的弟弟南和太子律鈞。還被民間嘲做南國是心虛送東初個麵子,東王頂冒綠光,大利開疆。南太子的名字簡直專為東王起的一般。此一會真是“律鈞綠君兩相洽,翠銅大鼎鎮四方”。

這番東初與北境結誼,南國照例送封措辭適度的禮信加幾樣說得過去的東西即可。怎的……

暨緒盯著南王的落款及名章直看,大閣老滿麵紅光再拱手:“陛下,南國的賀禮中有一物格外珍貴,禮官托老臣將此與南王的賀信一同上呈,陛下可要一觀?”

暨緒自賀信上抬起眼:“何物?”

大閣老向門外示意,殷忞捧著一個錦盒入內。

盒身全無裝飾,十分樸素。大閣老親自打開盒蓋,露出內裡另一盒。再啟,又有一盒。連接開了三四個套盒,終於露出一個矮胖的圓筒。

瞧來像個竹筒,依舊天然無琢,表皮光潔類玉,特彆翠綠。

暨緒眉頭跳了跳,眼見二舅格外緩慢謹慎地揭開竹筒上蓋,又從袖中摸出一雙冰蠶絲手套,戴在手上,方才自筒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瑩潤剔透的白晶小瓶。

內裡滿盛綠油油的汁液。

大閣老仿佛怕吐氣大了吹跑這瓶子一般,徐徐地問:“陛下可知此為何物?”

暨緒道:“不知。這碧綠碧綠的,看著倒是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