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緒遂倒掉茶盞中的神枸仙菊茶,擦乾淨杯內,放在抬起的右手下,以免神藥倒出太多,滴下浪費。跟著傾斜瓶身……
忽的,空氣中蕩起細細氣流,似微風將起,又如蠅蟲振翅,暨緒驀地側首,左手一打滑,沒能抓緊瓶身,一瓶神水全澆在右手上,淋進茶盞。
一個小黑點嗡地從房梁上紮下,顫顫懸浮在暨緒眼前:“大……大王……極其危險……此乃小的與大王……最……最後……”
一團光球從它的爪間飛出,暨緒愕然發現它的小身體竟隻剩下了上半截。
它奮儘最後一絲力抖抖兩片殘翅,終於僵僵墜落——
啪,跌進了茶盞。
暨緒抓起朱筆,想將在綠色汁液中慢慢沉沒的第一兄撈起,茶盞中的汁液暈出淡淡光輝。
暨緒定住手腕,眼看著盞中藥汁越來越淺,被淹沒的第一兄的殘骸漸漸顯露……
腦袋、翅膀、輪廓仿佛仍完整著的小身體……
嗯?
暨緒眯起眼,隻見殘餘的藥汁收攏彙集在第一兄翅下,綠油油的顏色閃爍著,最終淺淡歸無,卻留下一隻囫圇齊整,金閃閃的大蜜蜂趴在盞底。
暨緒轉過筆身,用筆尖輕輕戳了戳大蜜蜂的腦袋。大蜜蜂的翅膀顫了顫,抬起觸須:“為什麼小的死了後,還能瞧見大王的嘴臉?”
暨緒想想它剛才的模樣,忍住了沒讓它再去死一回。
第一兄搓搓前爪,揉揉雙目。暨緒老覺得它搓爪的這個動作特彆像另一種飛蟲,尚未皺眉,第一兄嗡一聲,扒住了盞沿。
“莫非,小的竟沒有死?!小的……”
它翅膀一抖,飛了起來,來回舞動。
“小的竟還有肚子!有後爪!翅膀,翅膀也好了!小的……小的沒有傷殘了!”
暨緒從不知蜜蜂能舞出這麼多花樣與曲線,瞧著這小東西嗡嗡在殿內飛躥旋轉,他竟不由自主露出笑容。
第一兄繞出一個麻花,定在暨緒眼前,暨緒居然從一隻蜂的眼睛裡看到了星光。
“小的知道,是陛下救了小的。”
“不是。”暨緒實話實說,“是你自己湊巧……”
“小的本以為,大王一向不待見小的與弟弟妹妹們,卻沒想到陛下隻是外表冷淡,心卻炙熱。”
“寡人內外皆熱,但的確沒救你。是你自己掉進了藥裡,剛好……”
第一兄嗡地撞到暨緒肩頭,暨緒一側目,發現它的腦袋紮進了自己的衣褶。
“大王……唔,大王……”
“救你的乃南國的神藥,是你自己命不該絕,機緣巧合掉進去。”
這藥竟然真的挺神。
第一兄腦袋埋在暨緒的衣褶中扭動了一下。
“大王……嚶嚶……大王……”
暨緒毛骨悚然,但不忍心太殘酷懟一隻剛死過一遍的蟲,就歎了一口氣。
“行吧,你先這麼以為著。”
第一兄悶悶地再抽噎了兩聲:“小的本想著,就不與大王見最後一麵了。反正大王已有新豹在懷,見著小的,恐怕也是覺得徒然礙眼,嗬,如此相忘倒也罷了。然為大王稟報非常極其之危險,為小的之本份,所以小的還是過來……”
暨緒皺眉:“我還沒問,到底何人對你下此毒手?”
第一兄露出了腦袋:“小的留下的最後訊息,大王還沒看?”
寡人這不是一直在忙著看你複活?
“尚未。”
第一兄自暨緒肩頭飛起,口氣突然變得無比肅穆:“大王,請在屋中多加一道法障。”
暨緒挑挑眉,揮手又設下兩道隔絕之術。第一兄的肚皮一鼓一鼓,之前跌落到奏折縫隙中的小光球瑩瑩騰起,又回到它爪中。
第一兄翅膀輕揮,光球化作一幅幻影,浮現在暨緒麵前。
“大王,殺了小的所有弟弟妹妹的,就是這個人。”
幻影中,是夜晚景象。
月在半空,映照如鏡水麵,湖內湖外,各有一天。
幾隻黑點在月光下舞動,四五個小黑點將一隻略大些的黑點圍在中央,星子般的微光從小黑點身體裡飛出,聚攏向大黑點,彙成一顆閃閃的光球,附著在大黑點上。
不遠處,出現了一抹黑影。
暨緒皺起眉,黑影仿佛月光下的薄霧凝結而成的一般,憑空出現,不像是解除隱形術現身,倒如同……
小黑點們察覺到黑影,四散飛逃,速若流星。黑影揮手揚出一道銀光,化做數道銀絲,朝著逃散的黑點們飄去。
幾個小黑點或繞圈或向天上雲層地麵灌木中飛躥,銀絲始終追隨其後,黏上黑點。
最大的黑點一頭紮向湖麵,尚未觸及粼粼波光,一根銀絲繞住了它的身體。
黑衣人輕抬手,黑點們掙紮扭動,被回縮的絲線扯到黑衣人麵前。
幾個小黑點的身上突然冒出淺綠的熒光,奮力舞動,竟在空中組化出一個符文,拍向黑影。
黑衣人收攏手指,姿態如撥動琴弦般優雅,銀色絲線一頓,符文與小黑點們俱粉化成塵。
暨緒的瞳孔隨符文崩碎微縮。
這道符,乃天元宮的秘符燭括咒,唯身份較高的長老才能知曉,尋常弟子無法習得,暨緒見大舅使過。
此符不單高攻,另還有一項隱秘功用——測魔。
崩碎的符文閃出淺淡紅光,黑衣人,是魔。
符文與黑點們粉化的刹那,那個最大的黑點突地抱著光球,一頭撞向黑衣人,未等銀線繃絞,便轟炸出一道刺目白光,迸開籠遮在黑影麵前的淺霧,照出了他的臉——
暨緒的意識亦一瞬間空白。
這人,竟是,師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