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言、畢原和邊乘都忍不住瞄向那盒子,隻見暨緒從盒中取出一枚外形十分樸素的玉片。三人還來不及猜測此玉用途,暨緒又轉而走到後牆前,抬手看似隨意地一劃,牆麵幻化出一道門扇。
暨緒跨過門檻:“幾位愛卿一同進來吧。”
邊乘跟上,介言和畢原卻未敢移步,介言躬身:“臣,唯恐僭越。”
這曠以府傳說是太王始封東初,王宮尚未建成時的暫居之地。也有傳聞乃太王幼子,宰乙大君的悟道之所。因地處偏僻,格局怪異,多奇陣禁製,被閒置數代。偏偏暨緒一眼相中,封君時向父王要此處做為府邸。先王無奈準之:“也罷,橫豎離得近,你又愛折騰,先住著便是。”
暨緒住在曠以府時,從不用仆役隨從,府內禁製僅他一人可開啟,王宮的侍衛隻在周圍巡護。暨緒的母後在世時,每隔數日派宮人來為暨緒打理內室。鮮有臣下或侍從可入內院。暨緒登基後,曠以府仍原樣封置,此番結誼大典,也隻開了前院和前廳做典禮布置。
介言和畢原都是第一次接近這道門檻,故先要暫停一次。
見他二人如此,邊乘也不敢走了。暨緒側身:“寡人這老宅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你等無需顧慮。介卿不是還要側廳改做寢殿麼,正好認認路。”
畢原與介言方才又跟上,踏入回廊,但見濃翠層疊,虯枝伸展。藤蔓舒放,盤假山,繞怪石;瓣蕊簇香,垂錦穗,結小果。一掛流瀑,擊瓊濺玉,彙入石澗,穿石橋,過亭榭,淙淙流向遠方。
邊乘驚訝:“陛下這庭院已久無人打理?真天然仙境,靈寶福地。”
如此響亮直白的馬屁卻似令暨緒十分受用。他哈地一笑:“不過是寡人當年栽種時,選得都是能自己活,也長不歪的花木罷了。”又一瞥沉默跟在後邊的介言與畢原,向旁側一比,“此處即是花廳,介卿看,暫時布置成寢殿,應還適當?”
介言聞言看向那廳室,臨水觀瀑,倚花伴石,倒是寬寬闊闊,敞敞亮亮。
隻是……
“陛下,此廳無窗扇門扇,仿佛一個亭子,是否……”
暨緒一擺手:“新置窗扇門扇,恐怕累贅。掛些帷幔擋擋即可。卿去庫房裡,挑幾幅閒置的,也不用再呈寡人看了。再則此廳中就一張石桌,幾個小凳,方便搬動布置。”
介言躬身:“臣,領命。”
暨緒回身,遊廊一側扶欄啟開一口,庭院中花木自動分開,憑空浮現一道木橋,一頭伸至廊下,另一頭蜿蜒向前。
邊乘、畢原、介言隨在暨緒身後走上木橋,穿花過溪,一徑走到那道瀑布前。
暨緒再抬指於虛空中書寫符文,瀑布水流如珠簾般向兩側分開,露出一道石門。暨緒取出方才在木盒內拿出的那枚玉片,嵌進門上符刻,石門開啟,門內一間石殿,牆上與殿頂鑲嵌的明珠映得殿中如若白晝。
殿內上首,立著一尊女子的玉像,姿容絕世,神韻飄逸出塵。竟是暨緒的母後修極王後。
介言與畢原立刻跪倒,邊乘隨即伏地。暨緒跪在玉像前的蒲團上,拜了三拜,低聲道:“母後,兒臣不孝,今日又要取一樣您給的東西送人了。”起身開啟旁側牆壁上的暗閣,捧出兩盆鈴蘭。
兩株花乍一看仿佛天然,不知是明珠還是仙玉雕成的小花盞懸在彎彎枝上,似乎還凝結著晨曦的薄露。暨緒輕輕一觸翠葉,花盞脫離花枝,飛散於空,暈出如月般皎潔的光芒。
“介卿,寡人將這對燈贈予南國公主,不算失禮罷?”
介言重重一拜:“此乃先聖後之物,陛下當真要贈給南國?”
暨緒再一點葉片,朵朵花盞飛旋而回,輕盈落歸枝上。
“這對花燈乃王妣與王考大婚時,大舅所送賀禮。寡人幼時,王妣將其賜予寡人,本待若寡人有王妹,王妹大婚時,再由寡人贈之為陪嫁。可惜寡人無妹,今南和既與我東初情誼至親,寡人將雙燈贈予公主,亦算恰合宜處。”
介言張了張嘴,竟無言以對。
南王趕在東初和北順結誼之前,主動表露重結姻親之意,對東初來說,這份厚禮其實有點燙手。
東王曾毀過一樁與南和公主的婚事,若這次再拒絕,兩國感情就傷得過深了。往後南國正可以此為借口,不應東初的會盟。
介言等眾臣暗猜測,以南王之老奸巨猾,或正是這般打算。東王這廂與疑有殺兄之仇的北順公結誼,那廂再傷南國顏麵,作成德喪信失,民心離散之局,順理成章,不配再為諸國盟首。
大閣老軟趕硬磕,想忽悠著大王把南公主娶了,這也是原因之一。
沒想到大王棋出彆著,拿先王後的陪嫁之物回贈。此禮珍貴,堪比回春神藥,又以之表示與公主乃兄妹之情,也不傷南國顏麵。可謂情深禮重。
然……
想及大閣老初見南國賀禮,大歎南國心思深沉時,神態語氣中四溢的歡喜,介言不禁在心中一歎,閉了閉眼,再深行一禮:“大王聖明。”
回到前院,暨緒整理儀容,邊乘捧來外氅,重新披回暨緒身上,衣剛觸身,暨緒懷中的第一兄突然劇烈地抖動了一下,來回爬動。
暨緒假做整理衣襟,輕輕一壓胸前,暗示其莫要妄動。邊乘溫順地半跪在地替他結束腰帶,似乎絲毫未察覺異樣。
待離開曠以府,鑾車騰上雲端,暨緒拿出一本奏折,裝模作樣翻開,令左右隨侍退避,揚手張開一道法障,一掀領襟,第一兄嗖地飛了出來。
“大王,是魔!”
暨緒示意它低聲:“你說,邊乘是魔?”
第一兄煩躁地上下舞動:“小的不能確定,方才小的忽然察到一股隱約的魔氣,隻閃現一瞬,小的不能詳細判斷。與殺死小的弟弟妹妹的魔氣息十分相似!”
暨緒微皺眉,當時除卻邊乘,他身邊還有介言和畢原,不遠處更有不少護衛。
“能否確定是從何人身上散出?”
第一兄抬起前爪狠狠揉了揉觸須:“小的,小的隻是隱約察覺……”
暨緒掌心托起一道鎮定治療的法力,將第一兄輕輕裹住。
“莫慌。也就是說,你不能判斷,是不是從離我最近的那個人身上發出來的?”
第一兄的小翅膀劇烈地顫了顫,又用前爪搓腦袋:“氣息淡得很,但小的絕不會察覺錯,與那個凶殘的魔物幾乎一致!隻是還沒感知出方位,就什麼都察不到了!”
它向前挪了挪,小爪按住暨緒的袖口。
“大王,此魔絕對有大陰謀,當心!”
暨緒摸摸它的小翅膀:“放心,寡人心裡有數,自有主張。”
第一兄豎起觸須:“大王,滿易虧,驕必敗。不能自以為是,大意輕敵。小的以為,大王需遠離今日接觸的所有人與物,詳細盤查。”
暨緒無奈挑眉:“今天在寡人身邊的是兩位重臣與寡人最信任的近侍。去得是寡人的舊宅,碰得全是寡人的舊物。總不能把人都逮起來,將我的老宅推平了。”
第一兄嗡唔一聲:“大丈夫殺伐果斷,大王何妨就狠毒些?”
暨緒失笑,一點它腦袋:“你倒剛毅。寡人雖為國主,第一當聽令於玄帝陛下,第二更不可違天規常理,怎能想抓誰就抓,看哪裡不順就砸?”
第一兄垂下觸須,兩隻前爪又抱住暨緒的袖口:“如今在這世上,小的隻剩下大王了。小的不希望大王有事……”
你這話真仿佛寡人立刻要出事了。
暨緒無可奈何地再一揚唇:“行吧,寡人儘力。”
第一兄嚶地一聲,摟著他的袖口狠狠蹭了蹭,鑽回他懷中。
暨緒收了法障,喚隨侍上前,命車駕停下。
畢原即刻飛來:“陛下有何吩咐。”
暨緒向雲下看了看:“應是已在京城近郊了吧。寡人忽想起,久已不曾親訪民生。今日剛好出來,畢卿與介卿陪寡人下去逛一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