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秦川未敢繼續吃酒,趕緊找借口告辭,但數日後,關於他垂涎伊美露黛的閒話還是傳開了。甚至編排鞏秦川畫了一堆伊美露黛的肖像,半夜在家對著畫像痛哭,偷偷混進秋府,想再多看幾眼伊夫人,鞏秦川某篇傳奇裡的女子就是伊美露黛,並把自己寫成了伊美露黛的情郎之類的小故事。
秋爺本人十分豁達豪爽,未必會在意這些不入流的閒話,但戲班的人找人寫本子肯定要顧慮某些謠傳。戲班那時剛好想找人寫一出新戲,故事正是鞏秦川所擅長,鞏秦川本有很大勝算拿下,最後寫本的人變成了馬廉。
鞏秦川自此不怎麼理會馬廉,馬廉卻做出一副被鞏秦川疏遠委屈不解的形容。旁人多以為是鞏秦川嫉妒其才。鞏秦川也不知如何分辯,幸好他跟著也接到一個大活,正寫著,東家突然說,有人舉發他此前寫的傳奇和戲本裡有諸多□□犯忌的隱喻。
萬幸審理此事的大人英明,審過鞏秦川的著作後覺得並無問題,東家處收到消息,特意提醒鞏秦川近日尤要當心。鞏秦川又從彆處得知,近日馬廉已私下同東家接洽,暗示鞏秦川名聲不好,或會有事,建議將鞏秦川在寫的戲本收回,由馬廉來寫。
鞏秦川頓時想起,此前馬廉約他出去吃酒,常趁他喝得有點飄時詢問他寫傳奇和戲文都存著怎樣的想法,更開玩笑似的說覺得鞏秦川所寫戲文中的這一段還有彆的意思,那一處是不是在暗指什麼,應是那時已擬好計謀。
鞏秦川氣恨無比,正慶幸自己僥幸未被坑到,忽又有幾個官差登門,告知他,衙門接到舉報,鞏秦川信異域魔教,在家中私設祭壇,修煉魔功,供養一個渾身綠毛的異域邪神。
鞏秦川懵了,隻請官差儘管在家中搜查。隻見官差草草搜了幾間廳室後,徑直去了書房,他突地明白此事為何發生。
果然,官差們在書房中四處一看,走向一麵牆壁,鞏秦川搶先道:“牆後有間暗室,學生這就打開。”
他拉動一幅畫後機關,打開暗室,官差們翻看室中收藏畫卷。鞏秦川再取出一筒,拆開包裹的錦緞,展開一幅畫:“諸位可是在找此圖?”
畫上人確實鬢發皆綠,立於雲上,旁側寫一行曲折文字。
官差詢問鞏秦川,這行文字何意,是否異域文字。
鞏秦川道:“此,鳥蟲篆也,所題文字是「赤山仙人圖」。畫乃前朝名士許隱所作,相傳古時名士青精子在赤山修道,服食仙露,翠發蒼髯,飛升成仙,尊號赤山仙人。聽說宮中所藏《諸仙圖冊》中也有此仙圖繪。這幅畫為學生家舊藏。大人們儘可鑒定。”
這幅畫是鞏秦川的祖父的珍藏之一,臨終前傳給了鞏秦川。鞏秦川從沒給外人看過,隻是每逢祭拜先祖之日,將畫懸掛在暗室中祖父的牌位旁。
今年清明節時,他又將此畫掛起,照例祭祖三日。清明後一日,馬廉前來拜會,彼時鞏秦川還當馬廉是朋友,請其到書房坐,想是馬廉趁他去如廁的間隙偷進暗室,看到了這幅畫,又不認識畫上鳥蟲篆,便暗暗記下。
官差們仔細搜過鞏秦川家,又把畫拿去鑒定,最終斷定鞏秦川係被誣告,確實沒有修煉異域魔功。
但在查的過程中,鞏秦川免不了被叫去問了幾次話,親友與尋常來往之人,包括找他寫戲本的戲班、印售他傳奇的書局都被詢問過。鞏秦川的戲本活也因此丟了,到底還是變成了馬廉來寫。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人敢找鞏秦川寫戲本或傳奇。
鞏秦川向王硯供述時感慨道:“萬幸學生是京城人,家裡有親戚開書局,連他們那時都怕惹麻煩,不敢印售拙作,但收留我做些校閱編撰的零活,加上我尚有些積蓄,勉強對付著能糊口,不至於餓死。熬了兩年,待事兒漸漸過去,馬廉也越發得意,有思賢書局撐腰,數銀票都數不過來,沒工夫也沒必要踩我了,我才又能零星接上幾個小本子,也有一兩篇拙陋新作得幸到了市麵上,但與當年不能比了。”
王硯道:“那麼你與馬廉仇怨頗深。”
鞏秦川冷笑道:“恨倒談不上,隻覺得此人十分惡心。更不會去為了報複這種人讓自己做殺人犯。學生一直不太懂人情世故,經此一事,算是曆練一番,亦有收獲。再說,馬廉對付我這些伎倆,與他當年算計封若棋比,真是不值一提。想到封若棋,我就不覺得自己倒黴了。”不斷提到封若棋,也不知道是真的是同情,還是有意拉他下水。
王硯在鞏秦川的供詞上畫了兩個圈兒,準備去會會封若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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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若棋這個人,不能貿然讓捕快去拿。因為此人在三年前中了進士,蘭玨的頂頭上司,禮部尚書龔頌明是他的老師。
封若棋在江南郡蕪州做地方官,眼看用不了幾年就能升到知府,前些時日,他進京探望恩師龔大人,案發的時候,的確在京城。
王硯不希望封若棋是真凶,一旦封若棋這種級彆的官員牽扯進了這個案子,案件就會被大理寺搶去。
王硯推想,像封若棋應該不會因為陳年舊怨,賠上自己,冒險去殺一個目前還沒摸到官門的人。
不過,閱卷的時候,雲太傅的愛徒劉邴極力舉薦馬廉,馬廉的確攀上了高枝,又被封若棋知道,也不一定。
什麼都不一定啊……
王硯又去牢房看了看,那幾個書生,該氣憤的氣憤,該吵嚷的吵嚷,張屏蹲在犄角旮旯裡,又在吃,吃晚飯。
陳籌吃不下飯,張屏替他把饅頭啃掉,王硯看見他,就一陣心煩,揮袖離開大牢,命人將名帖送到封若棋的住處,言明第二天前去拜望。
夜半,蘭玨被蘭徽的驚叫聲驚醒,蘭徽又紅著兩隻眼睛看著他道:“爹爹,鬼……”
蘭徽從王硯府中回來,成了一塊黑炭,身上多了幾處擦傷瘀傷,但目光炯炯,朝氣蓬勃,蘭玨正暗自欣慰,不想又出現此事,無奈道:“爹爹不是給了你野豬護身麼?怎麼還怕鬼?”
蘭徽磨磨蹭蹭從懷裡掏出那隻野豬,原來是和王家的孩子玩打仗時,把野豬的獠牙折了。
“爹爹,鬼又來了,是不是野豬牙斷了,拱不了樹了?”
蘭玨隻得再讓蘭徽到他房中睡了一夜,蘭徽一直在咕咕嘰嘰說,那鬼渾身是血,是從水裡爬上來的。不是樹鬼是水鬼,野豬不管用。
第二天,蘭玨下朝後,即刻到玉器店,替蘭徽訂了一隻玉貓。
玉器店旁,是一座寺院,蘭玨出了玉店,正要上轎,卻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匆匆出了寺院,閃進一頂樸素的小轎。
那身影依稀是他的大舅子柳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