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行一進門,立刻開始整床鋪,收拾桌椅,清掃地麵。我在窗邊坐下,隻覺得腳下晃晃悠悠,窗外景致模模糊糊,呼吸觸碰濕濕嗒嗒,真是還比不上被大車拉著運送的生豬,雖然捆著四蹄,身在木籠中,起碼身下的軲轆軋的是踏實路麵,花草樹木離得甚近。
易行握著掃帚柄抬起頭,認真地道:“師叔,彆這麼說自己。若師叔連豬都不如,弟子將如何自處?”
這孩子理解能力有限,一時半刻我也是不能幫他提升起來了。我索性閉目養神。易行又道:“師叔,床鋪我已經整好了,你先去睡一時?”
我道:“不必,師叔調息片刻便好。”
易行沒回聲,我聽見他擱下了掃帚,輕手輕腳出了艙房。
我仍覺得憋悶,索性還是睜眼起身,走動了一下。易行這孩子也是毛躁,掃出的垃圾還堆著,人就跑了。我便拿起掃帚,將垃圾籠進簸箕。正掃著,易行回來了,手裡端著一盆水。
“師叔,讓弟子來。”
我道:“不必了,都掃出來了。”
易行把水盆放上盆架,合上房門。
“師叔。”
我將掃帚和簸箕擱回牆角:“嗯?”
易行在腰間掛的小口袋裡掏了掏,摸出一個紙包:“師叔,給。師叔祖和師伯在外麵甲板上。”
我一怔,紙包散發著淡淡誘人香氣,我接過,裡麵竟是一個包子,仍是熱的。
我詫異看向易行:“你買的?”
易行麵無表情嗯了一聲:“我們剛上船的時候,師叔祖讓我去岸上官務房給文牒蓋印,我順道買的。”
我有種把葫蘆揪出來,讓它測測眼前這個是不是真易行的衝動。
“你為什麼要買包子?”
易行道:“師叔同弟子說過,頭暈的時候,吃點東西就好了。”
我以前是那麼跟他說過。記得易行小的時候,我還沒搬出師門,他老愛跑到我的住處去瞧我煉丹。丹成開爐時,我一開心,就會拿兩顆新鮮熱乎的給他當糖豆吃。丹藥的效力品質我也無法掌控得太精確,有時候力道過猛,他口吐白沫手腳抽搐都有過。我趕緊替他調理,為了防止他告訴他師父,還會拿些我私藏的零嘴兒哄他。
不過易行這孩子小時候在某方麵就特彆楞,見了糖果糕點也不大敢吃,還會搖頭:“師父說,修道不可以吃俗食。”
我就哄他:“方才師叔給你吃丹,提升了你的修為,你是否現在有些頭暈?這就對了,此乃根基提升後,身體出現的倦怠。吃兩口俗食,正可以激發你心中的道意,振奮精神,就不暈了。看師叔這裡有這麼多的吃食,就是為了修行悟道特意備下的。這是師叔的秘訣,你萬萬不要告訴旁人。”
易行瞪著圓圓的眼聽我說完,便點點頭,抓起一塊糕餅,小口小口地咬。
這都是他五六歲時的事情,再大些,就不好哄了,也知道他師叔我囤的這些口糧不是修道用的。我拿零嘴給他,他便一板一眼道:“師叔不必拿這些哄弟子,師叔放心,弟子不會告訴彆人。”我內心頗悵然。
卻不想眼下,他居然能想到給他師叔我買個包子,算我從小對他的教誨疼愛沒有白費。
我的老淚湧上了眼眶,正要一口咬上包子雪白誘惑的小身體,忽而感受到一股氣息,易行神色一變:“師叔祖來了!”
我飛快將包子塞進袖中,門外和初的聲音響起:“自明,你可還醒著?”
我忙開門施禮:“師叔,有事便叫弟子過去罷了,怎好讓師叔到弟子房間中來。”
和初微笑道:“我無甚事,隻是再過來看你是否好些了。”示意我到桌邊坐下,他再給我診診脈。
我一臉謙恭地兜著左袖中的包子,伸出右手腕。
豈料和初診了右腕脈,還要診左腕,我隻得把左手搭到桌上,自己都嗅到手腕露出袖口的刹那,一股包子味撲鼻而來。
和初像什麼都沒察覺一樣,仔細替我診了脈:“還好,我見你方才氣色不甚對,還以為你暈船。看來並不是。應該還是元氣未曾完全恢複之故。”
我道:“弟子小時候遊泳淹著過,有些懼水,修了這麼多年道,仍改不了這塊心病。讓師叔操心了。”
和初站起身:“喜或不喜都隨意任它有,自然待它無便可。無需太在意。是了,我見你氣力還是有些虛弱,便讓船家備了些飯菜,待會兒你我一道吃吧。”
我呆了一下:“師叔……這……?”
和初微一揚眉:“肚裡有點食,坐船不頭暈。嗬嗬,其實我也常吃些飯食。再則,我們得行幾天水路,若是一直不吃不喝,恐怕船家也會詫異。自持易定易行易安他幾個若仍要辟穀,就你我吃吧。”
我隻能喏喏應下,等到了甲板上,與和初對坐在小桌邊,瞧著一桌子菜,仍是覺得腳下晃悠得厲害。
而且,桌上除了菜外,竟還有一壺酒。
和初抬袖執壺,替我斟滿酒杯,我一陣頭暈,趕緊雙手捧起杯,站起一躬。
和初笑道:“自明你這是怎了,以往也不見你如此守禮。飯桌上再如此,便不好動筷了。”
我坐下,賠笑道:“弟子感受到師叔的關愛,太感動了。”
和初端起酒盞:“且觀水色,河山正好。”
我亦舉杯:“妙哉天然,浩瀚無窮。”
帶著滿滿一肚子酒菜回到艙房,我竭儘全力壓抑著心中撲騰撲騰亂跳的疑惑,洗了把臉倒頭睡下。
易行在外間打坐,房內一片寂靜。
我忽然想起,與和初等人彙合後,誰都沒提過東海經氏的事。
方才和初與我觀江對飲,甚是愜意灑脫,仿佛隻是在遊玩一般。
我重生潛修這些年,總結出了一個經驗——這些名門正派,處理起某事,越輕描淡寫,好像不把它當個事,就越有事。
若是和初開門見山提了這件事,再語重心長叮囑到了經府之後需要做些什麼不能做些什麼等等,那倒真是沒什麼大不了的。
而現在這樣,我直覺可能會有隱情。
唉,說來自從決定走這一趟,我就越來越多疑。
他有事沒事關我甚事?
放空放空,困覺困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