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一片桃林,春天裡絢爛如煙霞。……(1 / 2)

消失 竊書女子 6010 字 8個月前

一片桃林,春天裡絢爛如煙霞。一個八九歲的女孩兒,俏麗靈動,正像是粉紅色的蓓蕾。微風吹過,花瓣紛紛飄落,一場繽紛的雨。“小文!小文!”那女孩兒呼喊。不過,並未見人應她。“弟弟又躲起來啦!”她向身後喊著,“魏娘!魏娘!快幫我找他出來!”

有個妙齡婦人穿過花雨跑來:“小姐,你慢些,慢些,魏娘追不上你。”

女孩兒隻是笑,又喊:“小文,你快出來。要是讓姐姐找到你,有你好看!”

她向前跑去,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那個喚作“魏娘”的婦人也跟著,兩人消失在花雨中。

不過,又有一對中年夫婦從桃林的深處走來。男的儒雅,女的秀美。他們身後跟著幾個低眉順眼的仆婢。和他們保持著一丈左右恭敬的距離。

“夫人,我們就在這兒歇歇吧。”那男人道。

他的妻子點了點頭。後麵的仆婢就在一株盤根錯節的桃樹下鋪好座席,又陳設上幾味茶點。夫婦二人坐下了,仆婢們便又退到遠處。

男人默默地看著他們,歎了一口氣。

“怎麼,你懷疑他們中有太子派來的人麼?”他的妻子問道。

男人笑了笑:“如果是太子派來的人,為何會躲得那麼遠?應該湊近了來偷聽我們說話才對。不過,我已被貶到緬州這蠻荒之地,還能對太子有什麼威脅?我說什麼話,值得偷聽嗎?”

“老爺,”那妻子道,“妾身相信,老爺和太子之間,隻不過是有些誤會。或者是奸險小人從中挑撥。畢竟你們是手足,隻要誤會化解,太子一定會向皇上求情,皇上也會查明真相,召老爺回京。”

男人凝望著漫天花雨,繼而轉眼向妻子笑道:“你畢竟不是生在帝王家,什麼骨肉親情,在那裡怎麼說得通呢?越是兄弟,越是猜忌。所以,來了緬州倒好過在京城了,至少遠遠地離開那些是非。要我說,這一輩子都不回去了,在這裡看春花秋月,豈不樂哉?”說著又微微一皺眉頭:“還是夫人覺得這裡太過清苦,舍不下京城的繁華?”

“老爺,你這是什麼話?”那妻子道,“妾身原本一介宮婢,能夠嫁給老爺,追隨老爺,已經是前世修來的福氣。什麼京城的繁華,妾身才不稀罕。”

“墨蓮……墨蓮……”男人夢囈般呢喃,“你真像是水墨畫出來的蓮花,高潔無瑕。你怎會是貪圖富貴的人?你能做我的妻子,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分才對。然而我卻連累你,來到窮鄉僻壤。”

“老爺!”那個叫做墨蓮的妻子嗔道,“你方才還說,這裡遠離紛爭,是個比京城好千倍萬倍的地方,又說在這裡欣賞春花秋月,優哉遊哉,乃是人生樂事,怎麼這麼快又說這裡窮鄉僻壤?莫非是你自己眷戀京城的繁華?讓妾身想一想——嗯,月華樓的點心,聽雨樓的酒,朱雀大街的花車巡遊,青龍川的畫舫競戲,這些好處,連宮裡都沒有。不過宮裡又有四洲的寶物,東海的珍珠,西域的寶石,北國的人參,南國的……”

男人打斷了她:“所有的這些,都比不上墨蓮你。隻要有你在身邊,京城的那些算什麼?有你,還有小嫻和小文那一雙兒女,就算是拿龍椅來,我也不換。”

“老爺!”墨蓮捂住他的嘴,“這話可不能亂說,小心被人聽了去。”

“聽去就聽去吧。”男人笑道,輕輕摟住妻子,“他們最好去報告給太子知道,好讓他曉得,我對他的位子一點兒也沒有興趣。”

天黑了下來,那片桃花林不再可見。有人點起一盞燈,暖黃色的輝光照亮薄紗的帳子——帳子本來是天青色,上麵繡滿了各種鳥兒,被燈光這樣一照,變得仿佛黃昏的天幕,倦鳥歸巢,讓人有說不出的溫暖舒適之感。更兼,燈光把一條人影映在帳子上,是柔美而溫和的,沒有一點兒棱角。

有稚氣的童聲在外麵喚:“娘!”

“噓!”帳子上的人影道,“彆吵,弟弟睡覺了。”

“娘,小嫻繡花,這隻的鳥兒的眼睛怎麼也繡不好,娘來幫我看看呀!”稚氣的童聲壓低了,但依舊清脆。

“天晚了,明天再繡吧。”帳子上的人影道,“來,娘帶你回房去。”

傳來開門的聲音,那人影走了出去。

帳子掀開一條縫兒。外麵的風很涼——帶來濃濃的桂花香。莫非已經不是桃花的季節,而到了金秋?追隨著那香味出門去,可見一處清幽的院落,隻種了芭蕉。再出月門,方才見到桂花了,金桂銀桂都有,在月色下閃耀,那香氣清冽,仿佛是有聲音的,像女人的金步搖,玎玲玎玲,又好像溪水,悉悉索索。便追著那聲音去,果然見到有水,還有一座九曲橋,通往水中的小島,有假山,有涼亭。那涼亭八角,應該雕梁畫棟,可惜在夜色裡看不確切。那假山詭譎嶙峋,仿佛巨大的怪獸。人若藏身其中,豈不就像被怪獸吞入腹中一樣?

從假山的空隙裡望出去,一切都被分割成一塊一塊,像孩子塗鴉,損壞了畫麵。

叫做墨蓮的女子出現在了九曲橋的儘頭。她的臉上有著淡淡的憂愁。舉頭望望月色,又低頭看看星影。一聲歎息,惹得水麵也起了漣漪。為她皺眉。

“你還在猶豫什麼?”一個聲音問她。

墨蓮打了個冷戰,幾乎想要後退。

“你莫不是忘了自己是誰吧?”那聲音道,“你忘了你的使命嗎?”

“可是我們已經離開了京城。”墨蓮道,“他已被貶為庶人,還要如何?”

“貶為庶人又怎樣?”那聲音道,“你難道不曉得臥薪嘗膽的典故?必須永絕後患。”

“他沒有野心。”墨蓮爭辯道,“他隻求一家人平平安安。讓我們在這蠻荒之地活下去,我們已經足夠了。”

“我們?”那聲音冷冷,“你和他什麼時候變成了‘我們’?我看你真的已經忘記自己的身份了!”

“我不敢忘。”墨蓮道,“我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殿下待我的大恩大德,我今生報不完,來世結草銜環也要報答。可是我真的沒有撒謊——安郡王他的確無心爭位。請殿下放過他,放過我們一家四口吧。”

“我看你是鬼迷心竅了!”那聲音道,“殿下若是聽到你這通胡言亂語,隻怕連你的命也收去——看在你過往的忠心,我不會和殿下說你今晚講的這些鬼話。殿下說了,臘月廿三,祭灶那天,就是最後的期限——你好自為之!”

撲楞楞。仿佛一隻大鳥振翅衝天的聲音。有一條黑影躥過。碩大無朋,甚至連月色也遮住。

墨蓮跌坐在九曲橋上。

“娘——”

“小文,你怎麼在這裡?”

“我睡不著,起來找娘。”

“你……你剛才聽到了什麼?”

黑夜過去,就是天明。秋日過儘,便是寒冬。芭蕉已經枯萎,桂花也已凋謝。白雪覆蓋著園子,連九曲橋的欄杆都積了幾寸厚的雪。

“緬州可難得下這麼大的雪呢!”有幾個年輕的丫鬟笑著經過,她們手裡捧著預備過年的物件:有窗花,有揮春的紅紙,有各處供奉的果品和香燭。“少爺,小心凍著呀!”她們說。

饑餓的鳥兒不畏嚴寒,落在雪地上找吃食。它們小小的爪子,在雪毯上印出淩亂的花紋。若是用糧食去喂它們,一定會被斥為“浪費”。所以隻能看著。

桃花林中那個靈動的女孩子牽著那個叫做魏娘的女人走過。女孩子穿著大紅團花棉襖,蔥綠褲子,在白皚皚的世界裡是一道亮麗的風景。魏娘也穿著半新的棉裙襖,薄施粉黛,一臉過節的喜氣。

“快些,快些啦!”女孩子催魏娘,“再遲就來不及了!”

“小姐,你這可是作弊耍賴呢!”魏娘道,“你自己要送給老爺的禮物,怎麼能叫魏娘幫你繡呢?”

“大半都是我繡的。”女孩子嘟嘴道,“隻是最後那一點兒怎麼也弄不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