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聽鬆雅苑顯得風平浪靜。沒有……(1 / 2)

消失 竊書女子 12676 字 8個月前

聽鬆雅苑顯得風平浪靜。沒有人發現杜宇夜晚曾經出去過

北苑那裡也是一樣,依舊荒蕪,未見到任何人搜查花園找尋逃走的太子妃。甚至,下人們修剪花木,喂飼禽鳥,慵懶悠閒,好像根本連這裡有個地牢都不知道。

杜宇特地在散步的時候走去地牢的入口幾次,見青石地麵堅固平整,完全看不出從哪裡可以找到通往地下的台階。他為免多此一舉惹來麻煩,也就不去深究了。

聽鬆雅苑好像是一個無底洞窟,他想,任何發生在這裡的事情,口可以被隱瞞,讓人無法追查——半年前自己在這裡養病的事,小安被殺的事,其他死在他手裡人,北苑的地牢……這些隻是他所知道的。還有那些連他也不知道的,被埋藏的秘密隻怕不可勝數。

這些秘密都是如何被隱藏的?又藏到哪裡去了?杜宇好奇,雨水雖然會滲透到泥土中,但終究彙集成河,奔流入海,又有重見天日的時候。難道秘密可以被永遠隱藏下去嗎?

就像他所遺忘的過去,也會有想起來的時候啊!

不過,接下來的好幾日,穆雪鬆都沒有再來找他。他自己不知道破解仙人拉纖的方法,隻有任由聽鬆雅苑的眾大夫和仆人擺布——診脈,吃藥,讀書,散步……他們對他的照顧無微不至。令他覺得,他活在這世上唯一的目的就是繼續活著。

這樣的悠閒,給了他許多思考的時間——他是誰?是好人還是壞人?是篡位的幫凶,還是隱忍的忠臣?他做了什麼?他的愛人是誰?他的恩人和仇人是誰?

然而,每一個問題都像是一團麻線,起初是混亂的,好不容易理清楚了一些,卻發現中間被剪斷了。

他找不到答案。唯有繼續等待,希望穆雪鬆來幫他拔出剩下的四根銀針。

隻是穆雪鬆一直沒有來。

如此一直過了差不多一個月,到了四月廿九這一天,忽然有人來告訴他,崇化帝召他回京,立刻啟程。

主上下詔給臣子,按理他不能有異議,但還是忍不住問道:“可知皇上為何忽然招我?”

來人搖頭:“大人麵見聖上,自然就知道了——皇上隻讓小人提醒杜大人,杜大人離開京城的這一段日子,是去賑濟旱災了。千萬不要說錯才好。”

賑濟旱災!杜宇想,那麼去年他曾經去“巡邊”,正月裡彙報了許多關於運河關於苗疆的事,其實他是因為中了菩提露而在聽鬆雅苑養病?

唉,皇上究竟為何要如此對他?是為了救他,還是為了控製他?

他有沒有膽量去當麵問清楚呢?

登上返京的馬車。

日夜兼程,隻需三天,就已經回到了京師。

他們讓他先回府去稍事休息,梳洗更衣,進宮麵聖。隻是,他才到家門口,就見到了怒氣衝衝的靈恩。“姓杜的,你終於回來了?你快說!你把輕虹藏到哪裡去了?”

他怔了怔:紀輕虹被囚禁又被救出來的事當然不能告訴太子。

“你彆裝傻!”太子惱怒地揪住他的領口,“你前腳去賑災,她後腳就失蹤!說是去西京給她父母上墳,結果音信全無——你快交代,把她藏到哪裡去了?”

杜宇哭笑不得,更毫無對策。旁邊的下人們見此陣仗,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眼看著路人也圍觀起來,要演變成無法收拾的局麵。

卻忽然聽到了朱砂的聲音:“殿下,太子妃失蹤,關我家老爺什麼事?”分開人群走了過來。初夏的天氣,墨綠色的紗裙,像是水中的蓮葉。

太子顯然沒有把這個出身青樓的女子放在眼中,冷笑道:“你夫君給本太子戴綠帽子,難道要我咽下這口氣?”

“殿下!”朱砂冷冷的,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不是金枝玉葉那種來自高貴出身的傲慢,也不是富商巨賈那種來自金錢的氣勢,而是青樓花魁看儘人間冷暖世態炎涼,再不把任何公子哥兒放在眼中。她慢條斯理:“殿下戴了綠帽子,好光榮麼?跑到大街上來鬨?妾身以前在胭脂園的時候,也見到過不少因為夫人紅杏出牆而道青樓來訴苦的男人。不過每一個都跟妾身說,千萬彆把他們戴綠帽當烏龜的事說出去。否則就沒臉見人了。殿下不愧是當今太子,氣度果然與常人不同呀!”

“你——”靈恩臉瞬間變成豬肺的顏色,“賤人,你敢侮辱本太子?”

“我就是賤人。”朱砂冷笑,“全京城都知道,我是花魁娘子,不知道有多少有錢有勢的男人,願意傾家蕩產,隻為到胭脂園來見我一麵。我家老爺娶了我這樣一位嬌妻,全天下的男人哪個不羨慕?殿下卻來又吵又鬨,說他拐了您的正妃,這豈不是繞著彎兒罵妾身人老珠黃,連個男人心都拴不住麼?各位街坊來評個理,妾身真的已經年老色衰了嗎?”

人群裡爆發出一陣笑聲。但看到靈恩惱火的神情,又立刻悶了下去。

“殿下是不是要到寒舍來搜查一番,看看太子妃是不是藏在這兒了?”她挑釁,“唉,我家老爺若是真把太子妃給拐了,那可麻煩得很——按照先來後到,應該我做大,她做小,但是她身份高貴,必定不甘屈居側室,那妾身豈不是要被她後來居上?越想越頭疼!殿下您還是來搜個清楚,也免得妾身為難!”

“你以為用激將法,就會把我嚇走?” 靈恩惡狠狠道,“不過我知道輕虹不在你們家裡——我早就已經派人來查過了。”

“啊呀,這又是什麼道理?”朱砂一驚一乍道,“就算您是太子,我家老爺也是當朝一品。您胡亂懷疑他,指責他拐帶親貴女眷,壞他的名聲,甚至還偷偷摸摸潛入人家府邸搜查——您這和強盜土匪有什麼分彆?您是幾時來搜查的?您的手下手腳乾淨嗎?沒順手牽羊偷了什麼吧?妾身在家裡沐浴更衣,不會也被您的手下偷窺了吧?啊呀,這還了得!妾身要進宮麵聖,請皇上替妾身做主!”

“你——”靈恩沒料到平日一向冷淡寡言的朱砂忽然變成了潑婦。周圍人雖然不敢笑出聲,但是那目光分明是嘲弄的,令他芒刺在背。

“杜夫人,你不必在這裡裝瘋賣傻!”他沉聲道,“你夫君他是個什麼人,也許你現在不知道,但是很快就會知道的——什麼當朝一品?什麼公忠體國?我很快就會揭穿他的真麵目——讓全天下都知道他的真麵目!”

“太子殿下這半年來都揭穿了多少人的真麵目了呀?”朱砂麵對他的威脅毫不動容,“您拿支筆,在人家臉上畫上胡子,就說人家是貓,畫個王字就說人家是老虎,不知您打算在我家老爺臉上畫什麼?您盤算好了,隻管來畫。但是我家老爺到底是人是鬼,天下人心裡自然都知道,不會因為您畫了幾筆,就變了。”

“你這個潑婦——”靈恩揚起手。

“殿下!”杜宇一個箭步搶上前去,抓住了他的手腕。

“乾什麼!”靈恩惱火,“你敢對我動手?你要造反麼?”

杜宇隻是不肯放開他——他怎麼侮辱自己都好,怎麼找茬都好,但是不可以打朱砂。

“老爺不必攔著他。”朱砂還火上澆油,“我一介青樓女子,說話自然是沒分寸的。就讓京師的百姓看看,太子殿下做事有沒有分寸!”

議論聲嗡嗡,變得響了起來。靈恩的臉青一陣紅一陣。他身後的隨從中有人小聲勸解。終於,他收回了手去。

“咱們走著瞧!”他氣哼哼帶著人馬離去。

杜宇才得以跨進家門。不由萬般不解地望著朱砂——她為什麼會替自己解圍?

朱砂也猜到了他的疑問,淡淡道:“你不用覺得奇怪。穆前輩和太子妃把你的事情告訴了我,我素沒有聽過這麼離奇的事。你竟然是皇上的心腹,一直以來潛伏在瑞王爺身邊監視他——還有那個太醫胡楊,竟然有妖法可以控製彆人!看來長久以來是我錯怪你了。”

“啊,這……這也不怪夫人……”杜宇按奈不住心中的激動。

“怪我,誰讓我這麼魯莽呢?”朱砂道,“我以為你隻不過是個卑鄙無恥的好色之徒-——以前你常常到胭脂園來,其實是去見七瓣梅花的接頭人旺叔,對不對?我還以為你是來尋花問柳的!而且,七夕那一夜,你還搶了我的繡球,所以我以為……以為你……是我見多了好色的男人,結果自作多情了!我沒有想到,原來你和太子妃……你們……”

“不,我們……”杜宇想要解釋,可是不知從何說起——他所有的,隻是感覺而已。沒有回憶。

“你不用多說,太子妃——不,紀姑娘都告訴我了。”朱砂笑了笑,“她雖然是個千金小姐,卻原來是這麼可愛的人。這些日子,我和她就好像親姐妹一樣。起初我問她,她還不肯說,後來說了,又怕我吃醋。我叫她不用擔心,因為我心裡隻有宇文遲一個人。等這一切都結束了,等皇上複位,我就和宇文遲遠走高飛。到時候,紀姑娘也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宇文遲!杜宇不想聽到這個名字。如果這一切真的結束了,關於宇文遲的真相也就會被揭露出來。倘若太子妃所說的都是真的,那麼朱砂會如何?

見到他麵色陰沉,朱砂又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覺得宇文遲可能死了,是不是?誰也不知道他在哪裡……但是我相信他還活著……一定還活著!”

杜宇又怎麼忍心打碎她的夢,訥訥應道:“是啊……還活著。”

兩人一起緩步穿過前廳,沿著遊廊走到後園。仆人們紛紛行禮,又側目觀看——他們幾乎從未見過老爺夫人這樣心平氣和地並肩同行。

杜宇也是,第一次和朱砂離得這麼近,卻沒有感到她身上發出來的憎恨之氣。

可以看見翠綠掩映中的醉晴樓了。他忍不住出聲問:“那你……還找名冊嗎?”

朱砂怔了怔:“你想起來名冊在哪裡了?”

杜宇搖搖頭:“我不是想起來。隻是那天我在醉晴樓裡的確是找到了一些書信和一本好像名冊的東西。”

“真的?”朱砂的眼睛亮了起來,“是瑞王爺的罪證和他手下的名單嗎?”

“我……也不知道。”杜宇道,“那信我看不懂,那名冊……”他忽然心一沉:糟了,那名冊上有宇文遲的名字!

“在哪裡?快給我看看!”朱砂迫不及待,“宇文遲說的果然沒有錯,你家裡有名冊——那些信也一定就是瑞王爺的罪證了!我以前以為你是瑞王爺的走狗,是幫他保管這些機密的。現在看來,隻怕你潛伏在這老狐狸身邊許多年才找到了這些秘密。”

“是……吧……”杜宇訥訥,又奇怪,“宇文遲怎麼知道我家裡有名冊?他找到了,為何沒有拿走?”

“這……我也不知道。”朱砂道,“去年五月十二日的夜裡,宇文遲到胭脂園來找我,他說,他終於找到名冊了,但是他累了,不想再繼續下去了,又說,他覺得這麼多年來,所做的許多事,都毫無意義。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卻不解釋,隻說,要和我遠走高飛,讓我收拾好細軟等著他,等他出去辦一件事,之後就和我離開這裡。我就一直等,一直等,可是他沒有回來。後來,我見到東方大俠。他告訴我,五月十二日的夜裡,宇文遲去找他,一起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時候,說起之前曾潛入你的府中,在醉晴樓裡找到瑞王爺的罪證,還有一本名冊。不過因為兩人都醉倒了,所以也沒再說其他的話了。酒醒之後,東方大俠發現自己中了奇怪的毒,而宇文遲就失蹤了。東方大俠猜,宇文遲應該也中了毒,落到了瑞王爺的手中。我們還沒來得及商量怎麼搭救他,瑞王爺已經矯詔登基,跟著就把我賜婚給你——他們逼我,那時候的確是說,宇文遲就在他們的手上,如果我不嫁給你,就殺了宇文遲。所以,我隻好嫁給你了。”

“對不起。”杜宇低聲道。

“你有什麼好對不起的?”朱砂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也中了毒麼?隻怕他們逼我出嫁的時候,你也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們……是什麼時候成親的?”杜宇問。

“你連這都不記得?”朱砂訝異,“去年六月。瑞王爺矯詔登基後,宣布為中宗皇帝守孝一個月。孝期一滿,他就先讓靈恩世子迎娶了紀姑娘,接著就賜婚給你我——其實我覺得很奇怪,我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青樓女子,為何他們要把你我綁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杜宇喃喃,心中卻奇怪:我去年七夕才去聽鬆雅苑,十月末的時候失手殺了小安,之後才央求師父對我施以仙人拉纖。若是在那之前,我已和朱砂成親,應該不是迷迷糊糊的吧?應該是滿心狂喜吧?可惜沒有印象。

唉!這又讓他想起半個月來一直困擾他的事:究竟是他的恩師胡楊為了救他而控製他,還是因為發現他是內鬼而對他下了毒手?胡楊和太子妃,誰在撒謊?

見他失神,朱砂推了他一把:“名冊和書信呢?快拿給我看看!”

“這個……”杜宇很想推辭,生怕朱砂會看到名冊上宇文遲的名字。可是事到如今也沒有拒絕了理由了,唯在心中計劃,待會兒拿出名冊時,先悄悄將最後那一頁撕掉。

便引著朱砂到自己房裡來。

上鎖的匣子還好好兒在床頭放著。“是小翠那丫頭。”杜宇道,“她知道我記性不好,見我拿著名冊和書信,就讓我鎖起來,省得以後又不記得放在了哪裡。”

“她卻不知道,你是被人施了妖法。”朱砂道,“鑰匙呢?”

“啊呀!”杜宇一拍腦袋,“那天她掛在我的脖子上,可後來我進宮麵聖,之後又受了傷……不知道……不知道上哪裡去了!”

“算了,也用不著鑰匙。”朱砂道,“砸開就行。”說著,端起匣子來要往地上摔。

“我來。”杜宇怎能讓她先看到裡麵的東西,一把奪了過去,暗暗運勁於手上,一捏,鎖就掉了。

他稍稍轉過身些許,想趁朱砂不注意,將宇文遲那一頁撕下來。但怎麼也沒有料到,當他打開匣子,裡麵竟是空的!

“這……這是怎麼回事?”他驚訝。

朱砂也很是吃驚。“除了你,還有誰知道名冊放在這裡了?”

“就隻有小翠。”杜宇道,“小翠在哪裡?叫她來問問。”

朱砂愣了愣,忽然放聲大笑起來:“晚了一步——我們晚了一步——我想是瑞王爺把名冊和密信都拿走了!”

“什……什麼意思?”杜宇不解。

“看來小翠是他們的人。”朱砂道,“上個月,小翠說要回鄉去上墳,和我告假十天。可是,一去就沒有回來。這不是明擺著麼?她叫你把東西鎖在這匣子裡,可是她卻另外有一把鑰匙。趁你不在,她就把密信和名冊都偷走了。”

“不,小翠不可能是奸細!”杜宇搖頭,“她……她的確是去上墳了,上個月廿四日是她姐姐的生忌。我在西京見過她。”

朱砂皺起眉頭,顯然不明白杜宇在說什麼,希望他講清楚些。可是杜宇此時哪兒有心情向她懺悔自己在聽鬆雅苑所犯下的種種過錯?哪兒有時間說明小安的事?他覺得小翠可能是遇到危險了——她知道了聽鬆雅苑的秘密,也許被人滅口!不禁悔恨萬分:當時為何要打發她獨自離開呢?

“真可惡!”朱砂在房裡來回踱步,“為什麼惡人總是春風得意?為什麼總比我們快一步?老天還有沒有眼?”

“彆喪氣。”杜宇安慰她,“穆前輩和太子妃要打聽中宗皇帝的下落,有消息了嗎?”

“沒有。”朱砂懊喪,“我特地回胭脂園去找旺叔,可是他已經不在那裡了。鴇母說,他上個月卷款潛逃了——你說這荒唐不荒唐?隻怕是被瑞王爺搶了先!瑞王爺知道中宗皇帝還活著,害怕了,所以四處搜捕他——可是瑞王爺是怎麼知道的呢?紀姑娘寧死不屈,沒有吐露過一個字。除了你和她,還有什麼人知道?難道是胡楊用妖法從你那裡問出來的?”

“不會吧。”杜宇每次聽到朱砂把“胡楊”和“妖法”連在一起,心裡就有些不舒服,“如果他能用仙人拉纖使我說出中宗皇帝的下落,何必還要拷打太子妃呢?”

“這倒也是!”朱砂咬著嘴唇,“我越來越想不通了。這妖法……對了,穆前輩要我告訴你,自從上次和你分彆之後,他不甚練功岔了氣,所以內息不順,一直未調整過來,因此後來都未去聽鬆雅苑找你。”

“要緊麼?”杜宇關切地問。

“穆前輩說,可能是連續為你拔針又為紀姑娘療傷,所以太過耗神費力。”朱砂道,“休息了好一段日子,才算緩過來。雖然他的功力還未完全恢複,不過覺得解開你身上的妖法刻不容緩,所以讓我找個合適的機會,帶你過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