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乒乒乓乓的兵刃碰撞聲。大……(2 / 2)

消失 竊書女子 11863 字 8個月前

紀輕虹抬起頭,很是懵懂。

“紀緗,字獻芹,聖祖景泰三年進士,授翰林院編修,六年,擢督察院都禦史,八年,為河洛兩道道台,領西京事……”崇化帝幽幽地開口。

房上的杜宇即怔了怔:好熟悉!是了,是他曾經在夢裡翻開過許多次的那本書冊——紀緗,字獻芹,聖祖景泰三年進士,授翰林院編修,六年,擢督察院都禦史,八年,為河洛兩道道台,領西京事,十二年,母憂辭,十五年,升戶部侍郎,授崇文殿學士,累進戶部尚書。二十七年,以病辭,二十八年,複還,三十五年,再以病辭,居西京,掌攻玉閣,編纂《曆朝文選》……

如今崇化帝說出來,一字不差。

還有什麼?依稀夾縫中有批注,隻是記不起來。

“令尊這個人,朕相當的欽佩。”崇化帝眯起那隻獨眼,不知是回憶起他“欽佩”的紀緗,還是在欣賞紀輕虹迷惑的神態,“他雖然是學貫古今,才高八鬥的大學士,卻和黃全那個武夫有許多相似之處。有時就是認死理。當年安郡王謀反一案,聖祖龍顏震怒,朝中沒有一位大臣敢出來替安郡王求情。唯有令尊堅持說,此案疑點甚多,安郡王或許是被人陷害。朕還記得,那天聖祖先帝當著滿朝文武的麵斥責令尊昏聵不堪,令尊卻毫不畏懼,直言聖祖決策草率,且說,如此不詳加調查就將安郡王治罪,無論安郡王是否真的謀反,都是聖祖的汙點。君臣二人在大殿之上爭得麵紅耳赤。聖祖一怒之下,說要罷免令尊。而令尊也不示弱,真的請辭離京。直到第二年,經不住聖祖再三邀請,才回來複職。可令尊的脾氣依然不改。到了聖祖三十五年,為了杜敏言一案,他再次批龍鱗,不惜在朝會之上以頭觸柱,死諫聖祖……但聖祖仍然沒有聽從令尊的勸諫。後來他雖然不曾追究令尊,但令尊隻覺心灰意冷,再次辭官回西京去了。”

“皇上……為何與臣女說這些往事?”紀輕虹不解。

“中宗皇帝即位之後,曾經數次邀請令尊出山,”崇化帝繼續道,“不過令尊都婉言謝絕了,一心隻在那裡編纂《曆朝文選》。朕也曾幾次登門拜訪,但令尊都閉門不見。直到德慶八年,令尊才終於願意和朕聊聊詩文古籍。朕本打算以師禮待他,日後多向他請教治國方略。可惜令尊竟然結交了不該結交的人!”

“臣女……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本來他結交不該結交的人也沒什麼……”崇化帝仿佛自言自語,“他聽到不該聽說的事,也無所謂。但是,他那認死理的性格偏偏又發作起來,竟然不識大體——”說到此處,語氣忽然變得凶狠。

紀輕虹瑟縮了一下:“皇上——”

“朕本想和他好好解釋。”崇化帝道,“可是他一點兒也不體諒朕的苦衷。堅持要為那個死了已經許多年的杜敏言翻案……”

杜敏言,就是真正的杜宇的父親?靈恩曾經不惜將閩州萬泉縣的私塾先生找來,揭發這段往事——說是爭苗疆被俘,投降敵軍之後,潛回中原來,企圖幫苗人盜取機密,因而被處以極刑——莫非此案另有隱情?

心中震了震:苗疆!又是苗疆!

同時腦海中也閃過一個火星——某一天,他接到了指令,火速趕往西京。攻玉閣裡有些文書必須銷毀……沒有時間去尋找,最便捷的當然是放一把火……而掌握這些文書內容的人,也必須除掉。為免引人懷疑,可造成他被困火海的假象……那位須發斑白的老人,最後艱難地抬頭望了他一眼:“你是瑞王爺的人?”熊熊大火終於將一切吞沒了。

那本冊子上,寫著大學士紀緗的那一頁,打上了紅叉。

紀輕虹直愣愣地看著崇化帝,身子微微顫抖:“皇上……您是說……先父……先父他……是您……”

崇化帝沒有否認,但也沒有正麵承認,隻是道:“靈恩迷戀上你,朕很不讚成。但他卻好像著了魔似的,朕也拿他沒有辦法。他千方百計娶了你,又為你爭風吃醋,一味地招惹杜宇和七瓣梅花的那班人。朕多次教訓他,讓他不可沉迷女色玩物喪誌,但他充耳不聞。今日他遭此不測,也算是自食苦果吧!”說到此處,頓了頓,繼續道:“雖然他是個不肖子,但朕作為他的父親,總還是得設法使他走得安心。你是名門閨秀,太子正妃,你也不想落個不守婦道與人私通的惡名吧?”

紀輕虹仰著臉,大約猜到了崇化帝的意思。

果然,冷冷的聲音自龍椅上傳來:“你殉節吧!”

片刻,死寂籠罩。連殿內兩個人的呼吸聲都聽不見。在屋頂上的杜宇似乎也停止了心跳,隻剩目光。

紀輕虹的神態變得很坦然,甚至有些輕鬆:“自從嫁給太子殿下的那一天起,臣女就已經死了。素不知道人還可以死兩次的。”

“那你就做第一個死兩次的人好了。”崇化帝冷冷道。

“臣女謹遵聖旨。”紀輕虹微笑,“不過,臣女不是殉節。皇上不知內情,太子卻知道。臣女是給他償命的。皇上說先父是認死理的人,臣女沒什麼才學,就隻學了家父這一點臭脾氣。不管太子和臣女之間有什麼恩恩怨怨,殺人償命,天公地道。臣女殺死了太子,所以給他償命。這樣,也就不辱我紀家的門風了。”

“什麼?”崇化帝震驚地立了起來,“靈恩……靈恩是被你殺害的?”

“他是罪有應得。”紀輕虹回答。

“為什麼?”崇化帝咆哮,“為什麼?你——”

才說到這裡,外麵忽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萬歲,有刺客!”

“刺客?”崇化帝愣了愣,繼而冷笑道,“哪裡又有刺客?今日到底有多少撥人馬想要對朕不利?進來說話!”

一個禁軍軍官就從外麵跌了進來,匆匆忙忙地行禮道:“方才在禦書房那邊發現了可疑的人影,不過奴才們沒追到。隻怕刺客曉得皇上來到萬壽宮,也來圖謀不軌,所以奴才多帶來五十人前來保護。”

有五十個禁軍在場,崇化帝就不能再處理家務事了。因走下來龍椅,道:“也不必在這裡保護了,朕要回禦書房去和杜大人他們商議要事。把太子妃帶到……帶到……算了,讓她留在這裡等朕。”

那禁軍軍官點頭答應,隨即便有幾個太監侍衛來護送崇化帝出門去,另有兩個禁軍士兵來要看守紀輕虹。紀輕虹就冷笑了一聲,道:“何必還要勞煩你們看押?皇上已經賜我一死,你們直接把我殺了吧。”

那兩個士兵互相望了一眼,其中一個好像真的伸手去拔刀。屋頂上的杜宇看不下去了。“砰”地將一片瓦砸了下去,正落在兩個士兵的當中。那兩人登時朝後躍開,又抬頭喝道:“什麼人?”

杜宇隱身不應。那其中一人便步出大殿來看個究竟,才一露麵,杜宇就淩空撲下,將其解決。另一個聽到外麵的動靜,丟下紀輕虹出來看,也正好撞在杜宇的拳風上。不過此人機警得很,身手也敏捷,竟然避過了第一招去,還抽刀還招。杜宇反正已經豁出去了,並不打算再繼續留在京城扮這勞什子的朝廷命官,所以也不在乎於皇宮之中和禁軍士兵正麵交手。他因而並不遮擋麵目,直接空手入白刃去搶對方的兵刃。

那個士兵愣了愣,鋼刀險些被搶了去。幸虧他反應迅速,硬生生向後跳開半丈:“你——你——你——”

杜宇可不想和他羅嗦,一擊不中,第二招隨後攻到,這一次正中對方的心口,直把對方打得飛了去,撞在店殿前的漢白玉欄杆上。那人口中鮮血狂噴,還瞪著杜宇:“你……你是那個假杜宇……你……”話未說完,已經斷氣。

杜宇即快步走進萬壽宮大殿。紀輕虹一臉驚愕地瞪著他:“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杜宇無暇細說,隻扯斷了她身上的繩索,扶起她道:“快跟我走!”

紀輕虹腳步踉蹌,幾乎無法走動:“你……你身子好些了嗎?”

“彆管我了。”杜宇打橫把她抱起,一躍上了屋頂,邊跑邊道,“現在要趕快出宮去,離開京城。蠻族可汗的親兵已經進了城,也不知他們大軍幾時攻破京城。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蠻族兵臨城下?”紀輕虹驚訝不已,“他們竟然能夠突破邊關的防線,一路攻來京城?這……百年來也未曾發生過!”

有何稀奇?杜宇想,蠻族入侵的消息一早已傳來,黃全也早就請纓抗敵,是崇化帝疑神疑鬼,擔中宗會趁亂起兵奪回王位,結果一拖再拖,貽誤了戰機。如今自食苦果!

這些當然不需要對紀輕虹解釋。他隻是提氣疾奔。

可沒想到懷裡的紀輕虹卻掙紮了起來:“既然情勢如此危急,你應該快點兒回去設法阻擊蠻族,不用管我了。”

“事到如今……”杜宇想說——事到如今還管什麼蠻族?我也不是杜宇,誰攻入京城都和我沒有關係……

隻不過,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聽紀輕虹驚呼道:“啊呀,那些是什麼人?”

杜宇順她所指看了過去,隻見是方才護送崇化帝離開萬壽宮的那夥太監和侍衛,此刻竟把崇化帝扛著,魅影一般穿過巷子,朝禁宮的東側奔去。

“他們挾持了瑞王爺?”紀輕虹驚道,“這……這難道就是蠻族可汗的親兵?”

誰知道?杜宇想,或許是七瓣梅花。

“不要理會了。”他對紀輕虹道,“反正瑞王爺……也是……矯詔登基,罪有應得的。我們趕緊出宮,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說著,又邁步疾奔。

可是,才沒跑出幾步,忽然感到有一點冰涼刺上自己的咽喉,不禁一怔。低頭看時,見紀輕虹握著簪子抵在他的頸間。她的目光充滿了懷疑與驚懼。讓他渾身一顫:“怎麼了?”

“放開我!”紀輕虹嘶聲。幽幽的月色裡,她的麵色顯得極為蒼白,聲音也在顫抖:“你……不是杜宇……你是誰?”

“你……你在說什麼?”杜宇呆住。不錯,他是個假冒的,他不怕承認。隻是沒有想到,此話忽然從紀輕虹的口中說出來。“不是方才……瑞王爺……跟你胡說了什麼吧?”

紀輕虹搖搖頭,把簪子又頂嚴了些:“你到底是誰?杜宇不會這樣……蠻族兵臨城下,杜宇不會丟下社稷的安危自己逃命……如果是……如果是你中了仙人拉纖……你不會丟下瑞王爺不理……你是誰?”

感覺溫熱的液體順著自己的脖子流了下來。杜宇歎了口氣,放開了紀輕虹:“不錯。我不是杜宇。我早該告訴你……隻是,一則沒有機會,二則……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誰。隻是一個可憐的傀儡而已。但不是杜宇。”

“不是……杜宇……”紀輕虹舉著簪子,好像舉著匕首——她的猜想被證實了。不過,在她的心裡應該隱隱希望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吧?她一步步地後退,滿麵的惶惑與驚恐。一個趔趄,險些跌下屋頂去。

“小心!”杜宇疾呼。

紀輕虹才又穩住了身形:“那……你……你為什麼那你為什麼要冒充杜宇?杜宇呢?真正的杜宇到哪裡去了?”

“我不知道……”杜宇搖頭,“他……應該是救了中宗皇帝之後,和中宗在一起吧。我隻是……我隻是奉命冒充杜宇……現在也不重要了。我要和朱砂離開這裡。以後,我這個假杜宇就不存在了。”

紀輕虹看著他,好像不太相信他的話。

也難怪。這匪夷所思的事情,連他自己也不相信。但是,他已經決定不再糾纏下去了。

“紀姑娘,”他抱拳,“以往你誤會我是杜宇,對我有太多恩惠,我無以為報,今日將你救出萬壽宮,也不足以報答你的恩情。不過,我已無法再為你做什麼。我要出宮去,你若是不願一道走,我們隻能就此彆過了。”

紀輕虹仍隻是看著他,並沒有要移動腳步的意思。他也隻能歎了口氣,道聲“保重”,就獨自邁步往宮外奔。隻不過才抬腳,忽見有一團青綠色的火焰竄天而上,伴著夜梟嚎叫似的嘯聲。他一愣,又見到有另一團綠煙升上天空。

“真的是蠻族!”紀輕虹驚呼。

“你……你怎麼知道?”杜宇忍不住轉身問。

“他跟我說過……”紀輕虹望著天空中綠煙那流星般的尾巴——已經逐漸熄滅消失,“杜宇跟我說過,這是蠻族在草原上用來聯絡的訊號。一放綠色的煙花,潛伏著的蠻族士兵就會衝出來。不知道……不知道現在京裡有多少蠻族兵士!”

杜宇一時也慌了神:如果蠻族士兵已經潛伏在京城各處,今晚要傾巢而出,那他和朱砂可走不了!

且想著的時候,紀輕虹已經朝飛簷的邊緣跑了過去。

“紀姑娘,你要做什麼?”杜宇喚她。

“喊人,救皇上!”紀輕虹回答,且試著尋找回到地麵的方法。

這殿閣有三丈來高,對於這個身無武功的弱女子來說,如此高度和懸崖峭壁也差不多。但紀輕虹竟然打算跳下去。杜宇見狀,連忙衝上前,架著她的胳膊,帶她穩穩落在地上。

“可那個……是瑞王爺……不是……中宗皇帝……”

“現在還理這些?”紀輕虹急道,“是當今的崇化皇帝也好,還是失蹤的中宗皇帝也罷,都是我朝天子——難不成讓蠻族可汗坐進金鑾殿嗎?”她說著,已經全力向燈火光明的地方跑去,邊跑邊喊:“有刺客!萬歲爺被刺客抓走了!快救駕!”

“紀姑娘……”杜宇追了兩步,隨即又停了下來:不能再卷入這些紛爭。這是他和朱砂遠走高飛的機會!不可再錯過!於是,他轉身全力向宮外奔去。

不過才跑出幾步,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紀輕虹的慘呼聲。他一愕,回身望時,隻見紀輕虹已經倒在血泊之中,旁邊一個黑衣人,舉刀又要再砍。

他豈能坐視,喝聲“住手”,即飛撲了過去。那人聽到動靜,揮刀向他斬來。一泓微藍的刀光,直撲杜宇的麵門。這正是之前在宮外見到蠻族刺客所使用的兵器。他們果然已經來到了宮中。此人也像先前的刺客一般高大,且出手招式甚為狠毒。但杜宇並不懼怕,一邊閃避對方的攻勢,一邊細看敵手的破綻。這些蠻人隻是憑借一股蠻力,哪裡是他的對手。十招之內,他便奪下鋼刀來。那蠻人惱火了,又要空手來戰。杜宇不想糾纏,挺刀直刺,結果了對手的性命。

此時他再看紀輕虹,原來整條右臂被蠻人斬斷,鮮血湧流不止。杜宇試了試她的鼻息——還是有氣的,但顯然已經疼得暈了過去。

她這樣的情形,如果帶出宮去再尋找大夫,隻怕就保不住性命了,杜宇想,她畢竟數次有恩於自己,決不能見死不救。唯有趁著宮裡還沒有大亂起來,帶她去太醫院先包紮一下,再做計較。

想著,先撕下一幅衣衫把紀輕虹斷臂處的傷口簡單地包住,然後抱著她直往太醫院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