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京城,成暃才知道,閒雲觀是個很了不得的地方。葉師法是個很厲害的人物。
當然,京城的各處,在成暃看來,都非常了不得,非常厲害。
那麼寬闊的街道,那麼華麗的樓閣,來往的路人中居然還有黃的紅的頭發,藍的綠的眼珠。成暃覺得,再生十隻眼睛也不夠看。
當遠遠望見巍峨皇宮時,成暃的內心激動不已。
他向路人打聽閒雲觀所在,方才曉得,閒雲觀一般人進不去,葉師法他更彆想能見著。因為葉師法如今是皇上最寵信的方士,唯有皇上才能想見就見。
本著對救命恩公的承諾,成暃還是不死心地嘗試了一下,結果因為太灰頭土臉,連閒雲觀的大門都沒摸著,隻走到了那座華麗的“敕造閒雲觀”大牌樓前,就被無情地驅趕了。
一個在路口擺攤的大爺和成暃說,閒雲觀本是個小道觀,一直在這長興坊中,就是個初一十五逢年過節來燒個平安彩頭香,婆娘們磕頭求姑爺求男丁的地方。
然不知怎麼的,這兩年皇上雖在治國上明顯地偏了儒家,卻對道家超塵脫俗的方麵越來越感興趣,譬如養養氣,煉煉藥之類。
先前,有個叫藜蓬子的道人,玄法精妙,善祈福禳災,通煉丹養元之術,從不談政事,帝甚寵信。但有一日,藜蓬子向皇上請辭,說自己劫數將近,隻能去雲遊避禍。帝十分不舍,藜蓬子就舉薦了葉師法,曰此人道術遠在自己之上,用白鶴傳信,將葉師法請來京城,在閒雲觀暫住。皇帝一見葉師法,果然十分喜愛,藜蓬子離開後,葉師法便取代其成了禦前最燙手的方士,帝對其寵信更在藜蓬子之上,封他做了護國真人。閒雲觀也跟著升天,小小道觀,陡然變成今天恢弘模樣。
成暃聽得驚歎不已,自知閒雲觀一時半刻進不去了,遂對京城又多了一份敬畏,一個尋常擺攤的大爺,對國事亦如此洞悉,見解犀利,更令他自慚形穢。
此事落空,成暃竟一時迷惘,不知下一步該如何是好。他的身份文牒丟了,想去找尋祖父所說的那位京中好友,可那人叫什麼,住哪裡,他都記不得了。一路走來,他也通了些人情世故,知道自己就算想起來了,找上門,隻怕無憑無據,人家也不會認他,就琢磨著先安頓下來,再設法往家裡去信,報個平安。
他壯著膽,在一家名叫金福萬的客棧訂了間最靠角落的客房,又去街上轉悠,在賣舊衣的店鋪買了兩件舊衣服,再找了家書坊,買了幾本書,撿了最便宜的紙張筆墨買了一些。
京城的物價很高,即便他不害怕衰到旁人,狐仙所贈的盤纏,也撐不了太久。
成暃拎著東西,邊思量著怎麼繼續在京城過活下去邊往前走,突見前方某處格外熱鬨。成暃不禁往那處湊,眾人簇擁處,一座小樓披綢掛錦。成暃透過人縫張望,樓前立著一告牌,紅紙書著金字。他周圍的人紛紛議論,“這回的儒學科試這麼光鮮。”“看來改尊儒派不是瞎話。”“可惜呦,眼下回頭背什麼大學之道在明明德也來不及了。”……
成暃努力再往前湊,總算看清了字。這告示牌,竟然是禮部奉皇上的旨意立的,說的就是儒學科試的事。九月十六開始報名,報名之後,即有第一次甄選,合格者統一在臘月初六再參加一次甄試,二選都通過的,方才能參加明年三月的正式科試。
告示上又曰,因儒學科新定,皇上特賜恩典,凡報名參選,便有嘉賞。第一輪甄選通過者,獎禮部手抄的儒學典籍一部,文房四寶一套,錦囊一隻。第二輪甄選通過者,可得禦賜錦袍一領,玉佩一對。甄選未過,亦有獎勵,二選不過,贈銀鎮尺一把,扇一柄並扇袋一個。初試未過,能得筆硯一套,香墨一盒。
各種賞賜的樣品擺放在告示牌旁的長案上。幾名禮部官員守在案後,眾人都爭去看,成暃走到末端的長案處瞧了瞧。報名就能得的筆硯和香墨比他自己買的好多了。
一名官員見成暃眼巴巴隻瞅著初試通不過的獎勵,便含笑道:“這位少年何須歎息,你年歲尚輕,若真有意參加儒試,從今日開始用功,絕不算遲。錦袍玉佩,亦隻是其中一步。要將簪花入朝當做誌向才是。”
成暃忙躬身禮道:“多謝大人鼓勵。學生自開蒙,便入孔聖人門下,但生性愚笨,讀書數年,尤未窺門徑。從未敢多想。”
那官員驚訝:“你居然是自幼就學的儒學?此次科試,正是需要你這樣的生員。你既是儒生,就該知道,學乃為用,既是如此,更不該怯縮了。你叫什麼名字?”
成暃垂頭道:“謝大人垂問,學生成暃。隻是……學生此時真的報不了科試……”
連身份文牒都沒有,拿什麼報?
成暃匆匆再行一禮:“謝大人勉勵,若學生有了參加的資格,定然一試……學生請罪,先告辭了……”一頭紮出人群。
那官員詫異地盯著他的背影,末了搖了搖頭。
成暃轉回街上,剛匆匆走了幾步,忽然聽得儒試告示處傳來異樣嘈雜。
原來是觀看的人太多,將桌案擠翻,有些人趁亂搶了獎勵樣品。眾人擠攘,官員們想平定喧嘩,侍衛們忙著抓賊,又要穩住場麵,又要防止各位大人再什麼差錯,現場人人都團團亂轉,十分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