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爾曼伯爵府的女仆長抱著手臂,站在伯爵府的後門,掃視著麵前的女人們。
伯爵府馬上就要舉行收獲季聚會了,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人手不足,忙得不可開交,從外麵雇傭一些人來幫忙。
女仆長的視線停留在褐色頭發的女人身上:“生麵孔,外麵來的?”
“是的。”那個女人低著頭,答道。
“體格倒是不錯,看起來很結實,但是劉海太長,遮住眼睛了,會影響乾活。”女仆長道,“伸手。”
那女人伸出了手,看見那手上的繭子,女仆長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問:“你想要多少工錢?”
“啊……”那女人低著頭,褐色的頭發依然遮住了眼睛,“我剛來這裡,什麼都不清楚,如果您能給我這份工作,我就很滿足了。”
“確實,你們工作的這段期間,伯爵府會包吃包住,若是表現得好,等聚會結束,說不定會得到長期雇傭的機會,”女仆長的眉毛輕輕地挑動了一下,對旁邊揚了揚下巴:“收拾一下,去報道吧。”
莉莉絲抱著行李,跟在其他女人身後,走向她們的住處。
通過篩選的女人們大多互相認識,她們帶著通過麵試的驕傲,熱切地聊著天,伊裡斯也在其中。
莉莉絲用餘光看向伊裡斯,她一改在旅館時的沉悶,滿臉笑意地和旁邊的人說著話。
莉莉絲收回了視線——女仆長說得沒錯,過長的劉海確實會遮擋視線。
不隻是假發,為了偽裝,她還久違地穿上了裙子,匕首就藏在裙子下麵。
除了這些,行李中還藏著幾個炸|彈。
“嗨,你是新人吧?”一個少年向莉莉絲搭話,她大概十六、七歲,聲音清脆,“這次新人很多啊。”
“是嗎?我不太清楚。”莉莉絲回答。那些新人大多是莉莉絲的同伴,她們分散著走在人群中,幾乎都保持著沉默靦腆的狀態,隻有貝斯蒂嘻嘻哈哈地和其他人打成了一片。
“是的,這是我來的第三年了,這次招的人比之前都多呢,看來今年亞爾曼伯爵會舉行一場盛況空前的聚會。”那個少年把手放在嘴邊,悄聲說,“我跟你說,這可是個好工作,隻要和廚房那邊的人打好招呼,就有機會吃到聚會剩下來的東西!除去這段時間,你再也沒有機會吃到貴族的食物了,這可是個特殊的福利!”
“喬蒂,你又在和新人說什麼呢,”旁邊有人說,“要是偷吃被發現了,肯定會被訓誡。”
喬蒂撇了撇嘴:“有什麼關係,不被發現就好,反正貴族老爺們每次都吃不了多少,剩下的那麼多,扔掉不如給我們吃。”
“老爺們說倒掉就得倒掉,那是規矩,你不能教她不守規矩!她是老實的新人,不是像你一樣滑不留手的泥鰍。”說話的是個皮膚微黑的女人,她用同情的眼光看向莉莉絲,“女仆長就喜歡召些新人……”
因為新人不知道工錢,要得更少——莉莉絲在心中補上那個女人沒有說出的話。
貴族府邸的貪汙事件並不少見,比起長期工作的仆人們,克扣短期幫傭的工資更加安全且不易察覺,因為這些人按日結賬,乾完這一陣就會離開伯爵府。而比起那些偷懶耍滑的老油條,沒有經驗,戰戰兢兢的新人更容易壓價,隻要給出“長期雇傭”的誘餌,他們就會聽話,乾活也更賣力。
每次需要招幫傭時,負責招男仆的管家和負責招女仆的女仆長都會狠撈上一筆。
莉莉絲和同伴正是利用這點,順利潛入了伯爵府。
“哎呀,那我們這樣的新人豈不是很虧。”貝斯蒂湊過來問,“如果最後工錢少了,我可以直接去問女仆長要嗎?”
喬蒂用力搖頭:“絕對不行!那你以後就再也沒有進伯爵府工作的機會了!”
周圍的女人七嘴八舌地安慰道,“其實工錢也不會差多少啦,新人沒有經驗,工錢少一點很正常。”
“對呀對呀,騎士我們的工錢也不高,管家招進來的那些男仆工錢就比我們高。”
“沒辦法,畢竟男人會做更多的體力活嘛。”
“不能這樣說,打掃時搬重物提水桶和洗整個伯爵府的衣物床單的工作也不比馬夫和園丁的工作輕鬆啊,而且端盤子的男仆的工錢也比女仆多。”
“那些男人的工錢要價就比我們高,啊……要是我也敢要那麼多就好了。”
也許是周圍沒有其他人,大家的聊天越來越隨意:“就算你要了他們也不會給你,畢竟男人聽說以後隻會要價更高。”
“憑什麼他們工錢總是比我們高,我也在很努力乾活啊!”
“想開點吧,畢竟你不來,還有大把人來,他們會選更便宜的,有錢掙總比沒錢掙好。”
“反正無論是管家還是女仆長,都會克扣我們的工錢,管家扣一層,女仆長再扣一層。”
“那還是應該慶幸今年招人的是女仆長,去年招女仆的是管家,他把所有女人的手都捏了一遍。”
“哇,真的嗎?”
“真的,去年那個老色魔把我淘汰了,選了個皮膚細膩的家夥。哼!肯定是他招的人不合格,今年女仆長才會來招人……”
前方迎麵走來了兩個男人,正在說話的女人合上了嘴,慌張地低下頭,有過在這裡工作經驗的女人們也收起笑容,站在原地,恭敬地低下了頭。
莉莉絲朝前方看去。
兩個男人一高一矮,高的那個身材魁梧,穿著帶有亞爾曼家族家徽的騎士服,而矮的那個……
莉莉絲眯起了眼睛。
矮的那個一頭卷發,長著一張精明的臉。
“喂,彆看了,快低頭!”喬蒂用胳膊肘碰了碰莉莉絲的腰,小聲道,“他們可是伯爵府的重要人物!”
莉莉絲低下頭,用眼角餘光觀察地上的影子。
兩個男人的聲音先一步傳了過來。
“最近伯爵府的騎士走了大半,據說你們的排班變得很緊湊,真是辛苦了。”
“哪裡的話,保護大家是我們的職責。”
兩個男人的影子到了莉莉絲視線所及的範圍內。
矮個男人問:“哦,你們就是今年招的幫傭吧?”
一個女人答道:“是的,老爺。”
男人的腳步沒停,矮個子的笑聲轉眼就飄到了幫傭們的身後:“人數不少啊,看來亞爾曼伯爵今年想搞一個盛大的聚會。”
“亞爾曼伯爵理應驕傲,畢竟今年深藍收成很好,討伐女巫又能解決商路問題。”騎士答道,“放心吧,先生,我們會確保聚會會場的安全。”
“哈哈哈,真可靠啊,不愧是海登騎士,看來這次討伐是十拿九穩了。”
“是的,根據我們的推算,林塞山脈中女巫隻有四、五十人。而加上維爾博的援軍,我們的討伐隊應該有五百人以上。十倍的人數加上萬全的準備,我想不到有任何失敗的可能……”騎士忽然腳步一頓,轉頭看向那群幫傭。
幫傭們依然低著頭,看起來溫順恭敬。
“怎麼了?”矮個男人問道。
“剛才感受到了敵意和殺氣……”騎士的目光在四周環繞了一圈,“不,沒什麼,也許是錯覺,我會加強戒備。哦,之前伯爵大人派去維爾博送信的信使還沒回來吧?”
“按照時間,他們應當在五天前到達維爾博,那邊的援軍也應該出發了。討伐順利的話,討伐隊可以在一周內回來,剛好是舉行聚會的時間……”
男人們聲音漸漸遠去。
喬蒂轉過頭,對著男人們的背影感慨:“天哪,沒想到海登騎士在這裡,我還以為他跟著討伐隊走了呢。”
“也不奇怪啦,亞爾曼伯爵總得留下一些厲害的騎士保護自己。”
“他很厲害?”莉莉絲問。
“當然,他是亞爾曼騎士團的副團長,據說他的劍術比路易斯騎士長還要強。啊,他旁邊的那個人是秘書官威廉,也是亞爾曼伯爵的參謀。他們兩個是伯爵非常信賴的手下,在伯爵府地位很高,就算是管家看見他們也得畢恭畢敬。”喬蒂轉過頭教育莉莉絲,“所以像我們這樣的幫傭也得有點眼色才對。”
“哼。”貝斯蒂聳了聳肩,“貴族的規矩也太多了吧,不僅要尊敬貴族,還要尊敬他們的手下。”
“海登騎士本來就是貴族出身吧,我記得是男爵?至於威廉秘書官……”喬蒂問向其他人,“你們知道嗎?”
“好像是哪個小地方的貴族吧,威廉秘書官好像很少和人說起自己的事,不過大家都知道他足智多謀,向亞爾曼伯爵提了很多有用的建議。”
“哇,好神秘啊……”
聽著周圍的討論,莉莉絲在心中冷笑了一聲。
威廉並不是什麼貴族,也沒有多神秘。
她見過威廉——在哈倫·希爾的路線中。
沒錯,這個叫做威廉的人,是男主之一,大商人哈倫·希爾的手下。
雖然見過沒幾次,但根據哈倫·希爾對待威廉的態度,也能看出這個人是哈倫·希爾的左臂右膀。
商人的手下成為了亞爾曼伯爵的秘書官,這件事看起來奇怪,但略微一想,又極其合理。
哈倫·希爾本就是神出鬼沒、黑白通吃的大商人,若是莉莉絲幫弗朗西斯從格歐費茵那裡拿到礦山資源,哈倫·希爾就會現身和弗朗西斯討論礦石買賣。
在這一輪的交鋒中,莉莉絲用卡俄斯攔截了他吞並本森家族商業資產的計劃,斷了他從多爾恩買賣礦石的路,還在維爾博威脅了與他合作的迪福伯爵,再加上赫卡特對卡俄斯商業的運作……現在,哈倫·希爾的商業帝國已經不如以往那般強大。
但以上種種,隻是哈倫·希爾商業的一部分罷了。
在遊戲之初,他就已經富可敵國。
所以,年紀輕輕的哈倫·希爾,究竟是用怎樣的手段、才能如此快速地累積出驚人的財富?
莉莉絲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譏諷的笑。
是啊,像通恩這樣的地方,怎麼可能沒有哈倫·希爾的參與呢?
龐大的深藍產業和遍布全國的流通網絡,當然需要商業的參與運作。
哈倫·希爾遍布全國的商業,酒館、旅店、餐廳、劇院、乃至那些男人用來泄欲的肮臟場所,都變成了深藍的推廣場所。
於是,這種名為深藍的毒無聲無息地滲透進了人們的衣食住行。
而貴族和神殿對此視而不見,甚至加入其中。
沒有限製的權力和貪得無厭的欲望結合在一起,無限膨脹。
幫傭們繼續往住處走,莉莉絲跟在她們身後,微微揚起了嘴唇。
亞爾曼伯爵他們信心十足地認為維爾博一定會派出援軍,因為隻要除掉林塞女巫,商路就會通暢。到時候,無論是食物還是深藍都可以順利運到維爾博。
迪福伯爵完全沒有拒絕支援的理由。
但是這次,他們要失望了,溫士頓·迪福那隻老狐狸,絕對不會派出任何援軍。
維爾博迪福伯爵府
一個男人在二樓某個客房裡來回跺步。他走了一圈又一圈,每當走到窗邊,臉上顯露出的焦慮就愈發明顯。
現在正是換班的時間,迪福騎士團的守衛騎士們正在交接班。
“為什麼迪福伯爵府的騎士還在這裡?”那男人問向旁邊的女仆,“援軍還沒有出發?”
女仆恭敬地回答:“對不起,信使先生,我們是女仆,不了解騎士們的事。”
這個男人是亞爾曼伯爵派來的信使。
在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他以為這是個輕鬆的活兒,畢竟早在一個多月前,亞爾曼伯爵就已經和維爾博的迪福伯爵在討伐林塞女巫的問題上達成了一致,作為信使,隻需要傳遞信件,告訴溫士頓·迪福出發的時間,就可以完成任務。
事實上,當信使來到維爾博以後,迪福伯爵確實熱情招待了他,並許諾會儘快派出援軍。
但已經過了幾天,這裡卻完全沒有備戰的痕跡,換班的騎士也不見減少,他見不到迪福伯爵,周圍人的態度也非常模糊。
信使越想越焦躁,他拿起放在沙發上的外套,快步走出了房間。
迪福伯爵正在書房和手下的管家、騎士長談話,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了一陣喧嘩聲。
“不行,先生!您不能進去,伯爵正在談事情,先生!”
書房中的人停止對話,看向推門闖入的男人。
“迪福伯爵,我要回通恩了,請給我一個確切的答複,援軍什麼時候出發?”信使提高了聲音,“我會把您的回複帶給亞爾曼伯爵和通恩的其他貴族,希望維爾博和通恩的關係能一如既往地融洽!”
略帶威脅的發言使得騎士長皺起了眉,管家看向了迪福伯爵。
溫士頓·迪福卻是一臉驚訝:“啊,信使先生,你難道沒有收到消息?我們的支援明天就會出發。”
信使滿腔的怒火轉變成了疑惑:“明天出發?不,沒人告訴我。”
溫士頓·迪福看向管家,管家馬上答道:“一定是傑·波利忘記了,他總是這樣粗心大意。”
“都怪我對下人太過寬容。抱歉,信使先生,我一定會處罰他。”瘦弱的迪福伯爵露出了親切的笑容,“這樣的疏忽真是令人痛心,我與亞爾曼伯爵關係緊密,如同摯友,答應他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請你在維爾博多待幾天,我會命人好好招待你。”
一番對話後,信使的心終於安定了下來,開始笑著恭維迪福伯爵的平易近人。
管家親自將信使帶出書房。
迪福騎士團的騎士長看向溫士頓·迪福:“伯爵大人,明天真的……”
“不……”迪福伯爵靠在椅背上,“做個樣子給他看就好,不用真的上山。”
他並沒有組織支援隊伍,迪福伯爵府也沒有叫做傑·波利的人。
在波伊·亞爾曼剛聯係維爾博的時候,溫士頓·迪福確實覺得聯手掃除林塞女巫是個不錯的選擇,他也確實為此做了不少準備。
可七天前,林塞山脈商路入口處的樹上被釘了一顆魔獸頭,魔獸頭的嘴裡含著一片紙。
即使那張紙被血和水浸濕,也能看出上麵印著迪福伯爵的家徽。
很多貴族會製作印有自家家徽的專用信紙,這種紙管理非常嚴格,僅供貴族及其家人使用,幾乎不會外流。
當溫士頓·迪福看見魔獸嘴裡的那張紙時,他就明白了,林塞女巫和莉莉絲已經聯手。
這個魔獸頭是一個警告。
這表明林塞女巫已經不僅僅是搶劫商隊的山賊,她們有魔女莉莉絲、公主辛西婭和魔法協會的支持。
她們手裡還握著溫士頓·迪福的把柄。
通恩的波伊·亞爾曼認為自己的計劃十拿九穩,萬無一失,但那些女巫一定是早就猜到了他想乾什麼,所以才會警告迪福不要輕舉妄動。
在這種情況下,按兵不動才是迪福伯爵最好的選擇。
按兵不動,靜觀其變,然後在適當的時候選擇最優解。
迪福伯爵抬頭看向天花板,他不止一次幻想過殺光那些女巫,奪回被她們搶走的東西,上次之後,他恨不得把她們剝皮拆骨。
可每當他這樣想的時候,腦海中就會浮現出莉莉絲說過的話。
--女巫什麼都知道。
--溫士頓·迪福,我們會一直注視你。
“啊……”迪福伯爵抬起手,抓了一把自己稀疏的頭發,罵道,“這些可惡的女巫……她們怎麼能如此狡猾!”
騎士長問:“伯爵大人,那我們什麼都不做嗎?”
迪福伯爵想了想,搖頭道:“不,派人關注林塞山脈,有狀況時刻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