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女人堵在商會門口,正在和一群男人對峙。
“憑什麼你們都能進去,卻不讓我們進去?”無賴模樣的男人高聲問,“有什麼話,是你們女人能聽,我們男人卻聽不了的?”
“戴維,你可真是不知廉恥!”一個女人吼道,“這是討論女人需求的會議,關你們什麼事!”
她四十多歲,身材微壯,聲音嘹亮。
“我們也想知道女人的需求!”叫戴維的無賴道,“怎麼了,還不允許男人了解我們的女人了?”
他身後男人們發出了一陣哄笑。
“放屁,什麼你們的女人,”那女人罵道,“先撒泡尿照照你們的模樣吧!”
“嘿,科拉,你彆生氣嘛,你是安全的,”戴維聳肩,“我們可不想了解一個死了丈夫的晦氣女人的需求,當然,如果是你的女兒那就另當彆論了。哦,可憐的吉莉安,她有一個這麼凶的母親……喂,你的丈夫不會是感染了你的黴運而死的吧……”
科拉身後,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氣紅了臉,科拉也氣得發抖,張開手掌就去扇戴維:“我要能殺了他,那我也能殺死你!”
戴維邊躲邊笑:“怎麼生氣了,你不會吃醋了吧?難道是因為我說了不喜歡你?快看啊,老女人科拉在吃自己女兒的醋!”
場麵頓時陷入混亂,戴維到處躲閃,科拉追著他打,旁邊有人起哄,有人阻攔。
科拉的女兒拉著她母親的手臂:“媽!媽!好了,好了,不要打了!”
在混亂中,科拉終於拽住了戴維,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嬉皮笑臉的戴維頓時變了臉,揮起拳頭:“臭女人,你怎麼敢?你真以為我好欺負,你以為我是誰?我可是收屍人戴維!”
他那拳頭險些擦到那個年輕的女孩,但最終還是落到了另外一個人身上。
女孩被母親護在懷裡,嚇得變了臉色,不停發抖。
下一刻,科拉如同憤怒的雌獸一般衝向戴維,她拽著他,瘋狂地往他身上扇巴掌:“你怎麼敢?你怎麼敢打她!你以為她是誰?”
她憤怒地吼道:“她是吉莉安,是我的女兒!”
場麵愈加混亂,眾人七手八腳地把科拉和戴維拉開,戴維還想往上衝,一把巨大的雙刃斧橫在了他的脖子上。
人們安靜了下來,人們為女巫們讓出了一條路,赫卡特、伊裡斯和其她參加會議的女巫們到了。
“怎麼回事,”卡喀亞環視眾人,“吵什麼呢?”
她身後,站著安保部的巡邏隊。
莉莉絲壓低了帽子。
“這群男人想要闖進來。”科拉甩掉拉著她那些手,扶著自己的女兒道,“這是女人的會議,憑什麼讓男人進來!”
“你好,女士,我叫馬倫,事情是這樣的,”一個長相溫和的男人說道,“我們也想參加這個會議,可是科拉她們卻不讓我們進去。雖然這是討論女人需求的會議,但是我覺得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需要彼此了解,才能相處得更好,男人也是通恩的居民,我們也想要了解女人的需求和女人的想法,把我們拒之門外不是一個好選擇。”
“說了是女人的會議,你們還非要進來,”卡喀亞冷笑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想找死哩……”
隨著她的冷笑,雙刃斧劃破了戴維的脖子,戴維臉上的戾氣化為驚恐。
不少人被這氣氛嚇到,膽小的人捂住了眼睛,也有人嚇得腿軟,甚至還有人轉身就走。
赫卡特拍了拍卡喀亞的肩膀,示意她先彆動手。
這個動作使得男人們鎮定了一些,馬倫看向四周,提高聲音:“你們這樣,又和那些貴族有什麼區彆,難道僅僅因為你們是女人,就和那些貴族不同?”
他指向卡喀亞:“我親眼看到你毆打一個因為貧窮而偷竊的男人,而你!”他又指向歐諾彌亞,“你把戴維的弟弟,老實又無辜的威爾送進了牢房!你們是奴隸、平民出身,現在不還是和你們所罵的貴族一樣?”
隨著他的控訴,人們看向了卡喀亞和歐諾彌亞。
“打人?哦,你讓我想想,我原來打過許多人,來這裡後打得少多了,所以應該能記起來,”卡喀亞眯著眼睛想了一會兒,“哦,你說得應該是那個從蘇瓦納來的小瘦子吧?他偷了彆人的銀幣,被發現以後還跪在地上哭著求饒哩,但那可不是他的初犯,聽完他的求饒以後,我又狠狠地揍了他,還把他送進了牢房。哈哈哈哈,他打起來可不舒服,他太瘦了,骨頭多,還怪硬的哩。不過他哭得倒怪大聲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像隻斷了腿的老鼠一樣吱吱叫。”
卡喀亞毫不在意的表情,和嘲弄的語氣引起了許多人的反感。
卡喀亞滿意地掃過那些憤怒的表情,聳了聳肩,繼續說道:“哦,也許你們想聽聽那個蘇瓦納人的悲慘故事,他說自己在家鄉窮困無比,幾乎快要餓死,於是跑來通恩。他哭著和我講自己的淒慘故事,哭得快要暈過去哩。他說他在蘇瓦納被貴族欺負,進通恩時又被攔下了,於是他把剩下的錢全給了守衛,不得不出來偷竊。哈哈哈哈,這真是太可笑哩。”
收獲了更多的敵意之後,卡喀亞露出了充滿惡意的笑容:“嘿,各位,你們難道不想知道這隻瘦老鼠哪來的路費和賄賂守衛的錢嗎?這可是他親口告訴我的。他說--”卡喀亞的笑容進一步擴大,她帶著那詭異的笑容,學著那男人說話,“這可是我用老婆和孩子換來的錢啊!”
說完之後,卡喀亞再次大笑起來,其他人全部沉默了,周圍隻回蕩著卡喀亞的笑聲。
“太好笑了,他把老婆和孩子賣給了奴隸商人,用換來的錢跑來通恩偷竊了一次又一次。他當時跪在地上,哭著訴說他對老婆孩子和深情,家裡的貧困,和我說賣掉他們是多麼迫不得已。他說很多家庭都靠老婆賣身維持生計,他不屑於那樣做,於是他把他們賣給了奴隸主--這樣說不定他們能活下來,如果遇到一個好的奴隸主,他們就會過得比現在好,至少不會餓死哩。”
--“9433,你這隻沒人要的雜交狗,你母親是科爾裡奇國的恥辱。”
--“嘿,9433,你根本不知道你爹是誰吧,說不定就是你父親把你母親賣到這裡的呢,哈哈哈哈哈。”
卡喀亞再次掃視眾人:“看看你們,看看你們臉上露出的表情,你們又開始同情那個男人了吧?哈哈哈,我知道的,你們認為這是一個善良又淒慘的男人……真是太可笑了。”她的臉色慢慢變冷:“如果他那麼為老婆和孩子著想,為什麼不賣掉自己?他完全可以賣掉自己,用賣身的錢供他的妻子孩子吃上飯哩。”
“那不現實,”馬倫回答道,“女士,我理解你的憤怒,但是那不現實,一個帶著孩子的單身女人很容易被盯上,也很容易被欺負。”
“被誰盯上?”卡喀亞問,“被誰欺負。”
“被……”馬倫頓了一下,“壞人。”
“什麼樣的壞人?”
“這很難說……”馬倫道,“世界上有很多種壞人。”
“哦,怎麼了,你這隻油頭粉麵的老鼠,這會兒怎麼不說壞人的性彆了?”卡喀亞嗤笑道。
馬倫道:“也許這些壞人中也有女人。”
“哦,也許。”卡喀亞陰陽怪氣地重複他的話。
周圍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這樣吧,”赫卡特打破了僵局,“我們做個投票表決,女巫以外,在場的所有女人,不同意他們參與會議就舉起手,超過半數,這些男人就得離開。”
“當然不能讓他們進來!”科拉馬上舉起手,“這群狗一樣的男人,總是想鑽到女人的裙底!為什麼要縱容他們!”
和她一起堵門的幾個女人也舉起了手。
“說的對!”狄賴也舉起手,舉完之後又有點心虛,看向莉莉絲,低聲問:“女巫是不是不能舉手啊?”
莉莉絲對她笑笑,也舉起了手:“沒關係,我們在隱藏身份。”
狄賴便嘿嘿地笑了起來。
很快,她們的笑容就消失了。
三十多個來自各行各業,家境、性格、年齡各不相同的女人中,隻有十三個女人舉起了手,票數並未過半。
這個投票讓卡喀亞斧下的戴維也感到訝異,他愣了幾秒,然後哈地一聲,笑了出來。
“怎樣,女士。”長相溫和的男人問向赫卡特,“我們現在可以進去了嗎?”
赫卡特掃視了一眼那些沒有舉手的女人,不少人避開了她的視線。
“當然,那些沒有舉手的人達成了一致。”赫卡特說。
戴維小心地弓腰,將自己的脖子從雙刃斧下解放了出來。他著挑眉,撇嘴,對著眾人聳了聳肩,走進建築物,這個男人依然懼怕卡喀亞,可舉止中已經帶著被多數人認可的勝者優越。
女巫們的臉色變得更差,卡喀亞冷著臉,加強了周圍的戒備。
人們跟著戴維走進商會。
莉莉絲和狄賴站在原地,聽見那些沒有舉手的女性們辯解一般地討論道:“我是想舉手的,隻是猶豫了一下。”
“我覺得馬倫說的也有道理,我們本來就應該彼此了解,我隻是保持中立。”
“是的,沒有必要鬨得那麼僵,科拉太偏激了,有點嚇人,大多數人都覺得不需要那樣,投票證明一切。”
“如果一開始就平和地解決,吉莉安也不至於差點被打。”
……
她們像是在尋求認同一般,交流著不舉手的原因,讓自己心安。
莉莉絲感覺自己像是被什麼東西打了一悶棍,她想起幾年前辛西婭公主闖進會議廳時,男性國王和貴族們幽暗晦澀的目光,當時,莉莉絲甚至擔心自己在沒有經過允許的情況下走進會議廳會被砍掉腦袋。
而現在,女人們輕而易舉地讓男人參與到本應全是女性的會議中。
和男人們起衝突的母女還站在原地,受了委屈的女兒依然哭個不停,科拉去拉女兒的手:“彆哭了,我們進去吧。”
年輕的吉莉安羞憤地甩開手,責怪著自己的母親:“你怎麼總是這樣,彆人都不管那些事,為什麼你總是跑出來!大家該怎麼看你,真是太丟人了!”
“這有什麼丟人的!”科拉說道,“我都這把年紀了,不在乎彆人怎麼看我。上次那件事最後不就解決的挺好的嘛。”
“隻有那一件事嗎?你總是這樣,你是不在乎,什麼都不在乎!”吉莉安哭道,“你能不能在乎一下我?你總是為一個銅幣在市場上和人爭論,嗓門大到所有人都在看你,你總是出頭,總是和人吵架,你總是那麼凶,說話那麼大聲,你知道他們都叫你凶婆娘嗎?他們總是你說你壞話,他們總是嘲笑你,他們說你是瘋子,說我是凶婆娘的女兒……啊,你為什麼不能為我想一想……我覺得很丟臉,你就不能像其他媽媽一樣安靜地生活嗎……”
“那也沒辦法,我也是為了……”科拉的聲音低了下去:“好了彆哭了。”
狄賴拉著莉莉絲的手,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對母女。
那位叫做科拉的母親察覺到了狄賴的視線,有些尷尬地笑道:“沒事沒事,她其實很聰明的,她去了學校,學東西可快了呢。”
“彆說了!”吉莉安氣道,“你為什麼要和不認識的人說我的事!”
科拉便不再說話,對狄賴歉意地笑了笑。
狄賴看著她,小聲說了句:“我羨慕你的女兒。”
吉莉安用哭得紅腫的眼睛瞪了這邊一眼,轉頭走了,原本表現得極其堅強的科拉卻眼眶有些發紅,她對狄賴擠出了一個笑容,跟在女兒身後走進商會。
狄賴便不再看她們,她側過身子,攬住莉莉絲的手臂,緊緊靠在莉莉絲身邊,不自覺地用頭蹭了蹭莉莉絲。
她的難過溢於言表。
莉莉絲抱住狄賴,輕輕地歎了口氣。
進入商會之前,年輕的女兒還在擦著眼淚,她快步走著,一旦母親過去拉她,她就會甩開母親,然後爆出帶著哭腔的喊話:“彆碰我!”
女孩的哭泣和母親的安慰聲越來越模糊,最終消失在建築物裡。
卡喀亞指揮完安保隊的工作,和歐諾彌亞吵了幾句,轉頭往這邊走,看見莉莉絲和狄賴時,卡喀亞帶上了笑容,和狄賴打趣:“呦,小家夥,你也在?”
狄賴扁著嘴,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又望向商會大門。
卡喀亞順著狄賴的目光看去:“剛才進去的是科拉和她的女兒?”
莉莉絲問:“你認識?”
“你知道的,我曾找過參與‘月經帶事件’的女人,邀請她們參加安保隊。”卡喀亞說,“科拉就是其中之一,她說自己女兒害羞,不願意出來領月經帶,就由她來為女兒出頭。當時我們聊得還挺歡哩,可惜她隻參加了兩次訓練,就被女兒拉回了家,那小姑娘不喜歡她媽媽做這種事,她討厭自己的媽媽被彆人議論--很久以前,科拉就被人罵做‘瘋婆娘’哩。那小姑娘希望她的媽媽能輕聲細語,像其他人家的母親一樣,不要出頭,不要惹事,不要丟臉,要足夠體麵。”
卡喀亞對著商會大門,揚起了嘴角。
她總是在笑,嘴邊的傷疤使得她所有的笑都帶著嘲諷的意味:“嗨,小狄賴,你知道嗎?當我在奴隸場的時候,在被貴族折磨的時候,我總是想不明白為什麼明明大家都在受折磨,卻隻有我一個在反抗,一個人在憤怒……明明我們有那麼多人。我想不通這件事,但這件事又很好笑,所以在打架的時候,在被教訓的時候,我有時甚至會對著周圍的人群笑出來哩,哈哈哈。”
卡喀亞笑得很大聲,可是狄賴卻笑不出來,她瞪著卡喀亞,表情與剛才的吉莉安有幾分相似的。
“小家夥。我給你說一個世界的真理--人就是懦弱的。”卡喀亞聳了聳肩,繼續道,“我原來總以為隻有奴隸是特殊的,隻有奴隸才不會反抗,現在我明白了,大家都是這樣的,人就是這麼下賤!他們一邊憎恨這個世界,一邊為那些壓榨找理由,為不反抗找理由,他們不想衝鋒,不想上戰場,不想成為異端也不願意承擔任何後果,他們隻想體麵地躲在一邊,等待彆人救援,苟且偷生!”
莉莉絲默然。
“就是因為她們這樣,就是因為人們這樣!所以幾個監工,十幾個守衛能管理成千上百個奴隸,十幾個強盜能到處搶奪。一個國王,幾十個貴族能統治一個王國!哈,這沒救了的世界!”卡喀亞恨恨地揚起拳頭,“隻有拳頭硬的人,隻有強者才有上台說話的資格!小家夥,你記住了,一定要變強!如果莉莉絲是個軟弱的人,如果她當初沒有通過我的測試,我壓根就不會和你們合作!要我說,今天就不應該搞什麼投票,一斧子砍死他們就老實了!”
“卡喀亞!”不遠處的歐諾彌亞提高了聲音,“你不能這樣教狄賴,社會是有秩序的。”
“煩死哩!彆管我!”卡喀亞氣呼呼地進了商會。
歐諾彌亞跟在她身後,走過莉莉絲身邊的時候,對她點了點頭。
嚴謹的歐諾彌亞與張狂的卡喀亞似乎天性不合,歐諾彌亞在研究擬定法律條款,而卡喀亞卻討厭約束,她們經常在會議中吵得不可開交,但從另外一種層麵上,她們也達到了某種製衡。在占領通恩,打敗敵人時,卡喀亞所提倡的武力能帶來很大的震懾力,可在建設與發展的過程中,歐諾彌亞所支持的製度與法律就會成為社會運作的基礎。
“你不去開會嗎?”狄賴揚頭問。
“它不在我的計劃裡,而且現在是休息時間。”莉莉絲拉著狄賴的手,沿著路往前走,“彆擔心,赫卡特她們會處理好的。”
刺蝟頭的女孩還在扁著嘴。
狄賴經常參加女巫的會議,在會議上,辯論已經是常態,每次大家情緒激烈時,狄賴都會露出緊張無措的表情。
由於幼時的經曆,狄賴一方麵能在很多時候據理力爭,一方麵又非常排斥吵架,尤其是親近的人吵架。
狄賴並不知道自己的矛盾點來自於哪兒,她會時不時問彆人“我強嗎?我厲害嗎?”,如果得到肯定的回答,狄賴就會很開心,如果得到中性的回答,她便會沮喪,而一旦有人否定她,她就會應激一般地豎起身上的刺。
她們靜靜地走著,狄賴半低著頭,不再去看路邊的建築物和長出嫩芽的樹。
過了一會兒,女孩像是忍受不住這樣的氣氛,故意打破寂靜一般,開口找話題:“我……”
她的喉嚨還有些哽,咳嗽了一聲,才繼續說下去:“我覺得卡喀亞說的有道理,我們就是因為拳頭硬,才占領了通恩。你覺得呢?”
“在科爾裡奇國,地位最高的人是國王和教皇,但他們隻是兩個虛弱的老頭。很多貴族們打不過他們的護衛騎士,可騎士的地位卻在貴族之下。”莉莉絲問,“你覺得這是為什麼?”
“啊……”狄賴也疑惑了,“為什麼?”
她們穿過小路,走到了河邊的草地。
莉莉絲找了個乾淨的地方,拉著狄賴坐下:“我聽說學校開了曆史課,克利歐有沒有講科爾裡奇國的曆史?”
“講了,但我不喜歡。”狄賴撿了一塊薄薄的小石頭,扔向河麵,那石片在波光粼粼的水麵上跳動了幾下,沉入了水裡,“就是一群貴族打架的故事,誰贏了誰是國王,過一陣子打一輪,過一陣子打一輪,怪無聊的。”
“在那些故事裡,有農民和奴隸嗎?”
狄賴搖了搖頭:“我就聽到了一個又一個的貴族家族,什麼索耶家族、道爾頓家族……啊,對了,我還聽到了阿博特家族!克利歐講到阿博特家族的時候,我可精神了,據說你們之前是國王的遠親,曾經有一代人離王位很近,可是後來發生了好多事,什麼下毒、暗殺之類的,死了好多人,後來人就越來越少了。”
狄賴感慨道:“國王和貴族可真奇怪,他們拚命地找女人生孩子,又把生出來的孩子一個個弄死,為什麼這些瘋子能統治國家……”她又向湖裡扔了一個石頭,喃喃道,“為什麼曆史裡沒有平民和奴隸的故事呢?”
河麵泛著瀲灩的水光,遠處的水車咯噔咯噔地轉動著齒輪,河對麵有孩子在玩水,水花伴隨著笑聲濺落。
莉莉絲的目光從過著平淡日常的人們身上一一掠過:“在我們占領通恩後,亞爾曼伯爵府的管家曾向我求饒。”
狄賴馬上皺眉:“啊!我沒見過那個管家,但是我聽說……哦,沒什麼,你先說吧。”
“那個管家趴在地上,渾身發抖地祈求我們放過他,他說我們會需要他,因為他知道亞爾曼統治人民的方法,他可以把那些經驗全部告訴我……”
當時,亞爾曼伯爵府的管家狼狽地跪趴在地上,平日的傲慢被祈求活命的懇切所替代,他真心誠意地,一條一條地總結著所謂的經驗:“首先,您要重修神殿,您要把質疑您的人殺掉,您一定要讓神官宣布您是神的代言人,您要告訴那些低賤的下人,您與他們天生不同,隻有這樣,他們才會服從於你。”
“其次,您不能讓他們吃得太飽,也不能讓他們穿得太暖,這樣他們才會為了吃飽穿暖而加倍工作。您不需要擔心他們的健康,一旦他們身體虛弱,他們就沒有力氣反抗你,您不需要同情他們,畢竟低賤者最有用的就是年輕時的幾年,之後他們就會變成負擔。您不能給他們太多個人時間,一旦他們習慣休息,就會變得懶惰,耽於享樂,不事生產。您也不能教他們識字看書,愚蠢的人才最聽話。”
“您不能讓他們有更緊密的聯係,一旦人們聯係得過於緊密,形成團體,就會變得危險。要挑撥他們的關係,破壞團結是很簡單的,您可以派出臥底,也可以獎勵告發者,重懲反叛者,隻要能使他們害怕受懲罰,彼此懷疑,人們就無法團結。”
“莉莉絲大人,您是貴族出身,應該知道越低賤的人越貪心,您可以獎賞他們中做得最好的,使他們忠誠,隻要那條得到肉骨頭的狗成為人們的楷模,其餘的狗也會向您效忠。還有,深藍是一個好東西,它能讓人們變得安靜,也可以為您創造財富。對了,您還可以鼓勵他們交||媾,那些被孩子絆住的人會心甘情願地貢獻出自己的一生,而您也會有更多的奴隸,”管家越說越激動,他直起身子,舉起雙手:“隻要人們疲憊到除了活下去什麼都無暇去想,他們就會認命,會像騾子一樣聽話地乾活,您也會越來越富有……”
……
狄賴越聽越生氣:“然後呢?”
“然後我就砍掉了他舉起的雙手。”莉莉絲回答。
“你做得對!”狄賴重複道,“你做得對!就應該這樣對他!這管家是個壞東西!”
“但他回答了為什麼人們會被統治,因為他們在剝奪人們的力量,阻止人們聯合,增加反抗的成本。”莉莉絲說,“單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一隻拳頭無法打破森嚴的製度。”
千百年來,上位者已經將統治研究得非常徹底,這些約定俗成的規則定律一般地延續了下來。
一直以來,國王最大的敵人是教皇、是貴族、是繼承人,而不是平民和奴隸。
“我不明白,這太奇怪了,”狄賴嘟囔道,“按照那個壞管家的說法,伯爵是想把平民和奴隸都變成隻會工作的騾子……但人不是騾子,如果想要發展得更好,應該讓人變得更聰明,而不是讓他們變得更笨……難道國王不想讓科爾裡奇國更好嗎?”
莉莉絲笑了,她想起之前女巫們曾感慨莉莉絲各種關於發明的“想象”,還說若莉莉絲是敵人就糟了。
但科爾裡奇國的統治者不如人們所想那般在乎創新與發明,這個世界有煙花,也有魔法石這樣用途廣泛的能源,國王甚至抓了一些魔法師,讓他們研究魔法道具,可與數百年前相比,人們的生活沒有任何突破性的改變。
難道在這數百年間,科爾裡奇國沒有誕生過一個有天賦的創造者?
國王懼怕改變,懼怕任何無法控製的東西,就像懼怕魔法師一樣,所以科爾裡奇國史書上隻能記錄一次又一次的戰爭與王位變換。
“狄賴,對於他們來說,最重要的是維持統治,而不是發展。”莉莉絲偏頭,看向女孩,“否則女性就不會一直被貶低欺辱被分散挑撥,被困在家裡被男人拴在身邊。女人不聰明嗎,女人沒有創造力嗎?”
狄賴愣住了,她剛才沉浸在一種強烈的憤慨中,她覺得莉莉絲說的話荒謬又離奇,人類不應該是這樣,她認為那些理由一定會被人識破,大家沒有那麼蠢。
可當那個寬泛的概念具體到女人身上時,真實感就如同巨錘一般砸下,將她從俯視一切的雲端砸落成荒謬世界的一份子,身邊的一切都成為了話中的印證,離譜化作了現實。
高層對低層,貴族對奴隸,男人對女人……這係統是如此嚴密,又是如此相像。
“我們能改變它嗎?”狄賴問。
“我們現在就在改變。”莉莉絲托著臉,“我、你、卡喀亞、還有我們的同伴……隻要想改變的人聯合起來,不再遵循他們的規則,就能衝破那層層疊疊的網,建立新的規則。”
狄賴的眼睛亮了:“我也很能嗎?”
“當然,”莉莉絲笑道,“你非常重要。”
狄賴便紅著臉,嘿嘿地笑了起來。
“那我要當一個將軍,狠狠地打壞蛋的臉。”她站起來,叉著腰說,“我還要當國王,重新製定規則,把那些壞蛋全都關進監獄!”
她說完,又覺得不好意思,去河裡洗臉,卻意外地抓了條魚。
狄賴喜滋滋地把魚放進帽子裡,像寶貝一樣抱在懷裡,跑去找海拉炫耀了。
莉莉絲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桌上已經多了一堆文件,最上麵放著一堆信。
她一封一封地拆開來看。
這些信彙報著各地的情況,從國王的起居,貴族的動態到各地的物價。
這中間,很多消息都能通過卡俄斯的商業網獲得,隻有費爾頓城大神殿的信息最難獲取--那裡所有的神官和侍女都是神殿從小培養的,還有很多禁入地區。
聯係到神殿的作為,不難理解他們為何將消息防得銅牆鐵壁一般。
在還沒占領通恩的時候,莉莉絲就曾借由隱藏在費爾頓城的店聯係過射箭班的小姐,協助她們逃往伊迪絲,有些小姐逃走了,有些留在了費爾頓城。
還有的被關進神殿,被瑪利亞所救。
瑪利亞……莉莉絲一想到這個名字,就覺得心情複雜。
在遊戲設定裡,瑪利亞顯然是莉莉絲的敵人,可她似乎並沒有對莉莉絲展示過敵意,隻那種純粹的善意讓她看起來像是一個假人。
但在這最後一輪,莉莉絲似乎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種真實感。
來自費爾頓城的信就與瑪利亞有關。
新年過後,費爾頓城發生了一件大事。一個酷愛尋花問柳的伯爵患了臟病。
因臟病而死並不是什麼稀奇事,但這個伯爵死得相當轟動。
他開了一個大型聚會,召集了許多男性貴族來尋歡,當他們像以往一樣來到那個隱秘的場所,品嘗著深藍享樂時,被皮膚潰爛和頭疼折磨的伯爵拿起準備好的刀,瘋狂地砍向周圍的人,將歡場變成了地獄。
距在場的幸存者說,伯爵的最後一刀砍向了自己,最後一刻,他猙獰的笑容仿佛一個魔鬼。
這件事使貴族們損失慘重,不少家族失去了家主,也嚇到了康拉德國王。
因為聖女不治臟病。
不少貴族帶著厚禮來找瑪利亞治臟病,都被瑪利亞以無法治療拒絕了。
“對不起,”聖女哀切地說,“你們與魔鬼做了交易,這是魔鬼的詛咒,我無能為力。”
這次殺人的伯爵也來過,他與瑪利亞談過以後,徹底絕望,口口聲聲念叨著“魔鬼”“地獄”“詛咒”,回去就舉辦了人生最後一個聚會。
碰巧的是,這件事之後,天氣降溫,康拉德國王得了感冒,本就憂心忡忡的國王認為那是魔鬼和女巫的詛咒,從此患了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