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章 會議(2 / 2)

女主對此感到厭煩 妚鶴 20811 字 8個月前

於是瑪利亞對國王的醫治,便由一天一次,變成了一天三次。

即使在國王感冒痊愈之後也沒有改變。

也許在很久以前,莉莉絲詛咒他時,康拉德就有了心病。

在有些輪次,康拉德這時已經死了,不知道這次他能堅持多久,一年,兩年,還是更長時間。

事到如今,莉莉絲反而希望他堅持得久一點,這樣才能為自己爭取到更多的時間。

莉莉絲又拿起一封信,那是封密信,信中寫著隻有少數幾人才能看懂的暗號。

瑟茜正在擴大她的魔法師團隊,並一個一個打掉魔法師協會在各地的據點,為此她們需要大量的魔法石。瑟茜會把從據點搜刮來的金錢珠寶、書籍資料和各種有用的物品送到卡俄斯在各地的店鋪,而莉莉絲則將那些東西轉為錢,從多爾恩城的格歐費茵那裡購買魔法石,送到與瑟茜約定的地點。

一直以來,統治者們都很忌憚魔法師,魔法師是王國的敵人,反叛的象征,難以見光,所以魔法師協會在各處的據點規模都不大,且極其隱蔽。

這種特性也給了瑟茜機會,她習慣於收集情報之後搞突襲,速戰速決,剛開始手法還有些稚嫩,現在已經越來越得心應手。

瑟茜造成的騷亂使得魔法師協會裡人人自危,各據點不得不大量囤積高純度魔法石,格歐費茵趁機對外提價,大賺了一筆。而莉莉絲也能通過觀察各地魔法石交易量的變化,確定魔法師協會據點的大致位置。

當然,打掉據點不是瑟茜的最終目標,瑟茜的最終目標是那個隱秘至極,隻有魔法師協會的長老們才知道的總部。

莉莉絲看著那封密信,思考著。

維持魔法師協會運營需要大量的魔法石,購買魔法石則需要大量的金錢,在這個階級分明又敵視魔法師的世界裡,他們要如何聚集到那麼多的錢?

在某些線路中,大商人哈倫·希爾曾與魔法師弗朗西斯合作,但那是因為哈倫從弗朗西斯身上看到了投資的價值。

而在此之前,魔法師協會肯定還有更大的靠山,也是魔法師協會真正的領導者。

那應該是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貴族,他在做黑色暴利的買賣,有持續的金錢入賬,最重要的是,他本身就是一個魔法師,所以才不會像國王那樣忌憚魔法師。也正因為如此,這個人大概率深居簡出,畢竟有無數人眼紅他的產業,一旦他暴露魔法師的身份,就會被舉報給國王,砍掉腦袋。

在進入通恩之前,莉莉絲曾經懷疑過種植深藍的波伊·亞爾曼,也懷疑過克蘭灣做海運的賈艾斯侯爵,但他們很快就被排除了。

深藍產業和神殿牽扯太深,大多數魔法師都會避免和神殿打交道。

雖然目前還沒有找到魔法協會的幕後領導者,但她們已經靠排除法去掉了不少目標。

瑟茜的行動和魔法石的漲價很快就能使魔法師協會陷入入不敷出的境地,到了那時,幕後領導者一定會露出馬腳。

莉莉絲提筆給瑟茜寫了回信,寫完之後,她想了想,又在末尾用暗號加了一句“注意安全”。

處理完所有的信之後,莉莉絲隨手整理著旁邊的文件,夾在文件中的一封信從紙張的縫隙中落了下來。

光看信封莉莉絲就知道那是什麼信--之前為了緩解醫院和塞赫美特的壓力,她們一直在找懂醫術的人,從去年秋天到今年春天,隔一陣就會傳來報告情況的書信,但大多數都沒有什麼收獲。

莉莉絲走到桌前,撿起那封信,正要打開,忽然聽見外麵傳來了腳步聲。

之前去開會的女巫們回來了。

卡喀亞和歐諾彌亞邊走邊爭論著什麼,赫卡特和其他女巫已經對她們的爭吵見怪不怪,剛和海拉吃完魚的狄賴則好奇地跟在她們後麵。

“大家,會開得怎樣?”莉莉絲靠在門框上,用信扇著風,“順利嗎?”

她讓出一條路,女巫們便魚貫而入,走進了她的辦公室。

“那些男的怎麼樣了,你們解決掉他們了嗎?”狄賴也發出了一串疑問,“解氣嗎?”

“怎麼說?”卡喀亞坐在沙發上,把斧子放在一邊,嘖了一聲,“有點解氣,又沒那麼解氣。”

“那些闖進來的家夥是收屍者,”伊裡斯側著頭,看向莉莉絲相反的方向,憤憤地罵道,“收屍者就是蟑螂一樣的東西,一群流氓!”

“之前我們鎮壓的暴動,參與者中就有不少收屍者。”歐諾彌亞解釋,“我們來到這裡以後,他們的收入驟減,地位下降,對我們很不滿。這次他們是有備而來的,那個叫馬倫的家夥很擅長用語言迷惑人心。”

“讓我猜猜,”莉莉絲坐回椅子上,將信隨手插進文件中,“他們是不是說這世上有好男人,也有壞女人,大家都是人,不應該把男人排除在外。”

“哈哈哈哈,沒錯,是不是耳朵都要聽出老繭哩!”卡喀亞大笑,“他們隻有在這種時候才能想起大家都是人!”

“所以,”莉莉絲繼續問,“那群男人有什麼目的?”

女巫們露出了嫌惡的表情。

赫卡特答道:“他們要求重開羅茲街。”

莉莉絲“哈”地冷笑出聲:“重開羅茲街?他們可真敢說。”

羅茲街是一條會在晚上亮起曖昧燈光的街,男人們總是去那裡尋歡作樂,無論春夏秋冬,衣著暴露的賣身者都會站在外麵招攬客戶。

在女巫占領通恩之後,羅茲街也迎來了變革,控製賣身者的地頭蛇被女巫們殺死,大多數人回歸正常生活,但依然有一些頑固的賣身者留在了那條街,試圖繼續原來的營生。

於是女巫們在商討之後,在通恩的臨時法裡規定,一旦發現有人賣身,就沒收賣身者的收入,而買身者則會入獄。

之後,通恩的監獄一度爆滿,幸好當初有些貴族府邸設了私牢,才得以裝下那些犯罪者。

“領頭的那個叫戴維,他的弟弟威爾在羅茲街被抓了,”歐諾彌亞說,“他要求我們放了他。他說威爾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單身漢,老實笨拙,不懂人情世故,而那些女人卻在十幾歲就出來賣身,她們比誰都懂得勾引男人。”

“這群家夥的腦子就跟紙糊的一樣,做人也做不了幾分鐘。”卡喀亞冷笑,“若是那個叫威爾的家夥這麼容易就被勾引,明知犯法還眼巴巴地給看不起的人送錢,隻能說明他更蠢更下賤,連發情的公狗都不如。”

“是啊,今天真的是非常精彩,”赫卡特說,“這些男人把理直氣壯與自相矛盾演繹得淋漓儘致。那個戴維和馬倫,真的是……”

戴維在商會的會議室裡喊道:“自古以來,男人一直是這樣活的!不然男人的欲望要怎麼紓解!威爾還沒有結婚,他沒有女人,去找妓女再正常不過!這種事是自願的,我們付出錢,她們付出身體,明明是公平的交易,憑什麼說男人是犯罪者?”

這群收屍者本來過著沉迷深藍、酒精與賣身者的生活,但女巫來通恩之後,他們的好日子到了頭,再也沒有人懼怕他們,於是他們隻能喝酒度日。這些壓抑在威爾被抓之後爆發,於是他們義憤填膺,來到這裡抗議,還帶來了他們中最會講理的馬倫。

“正如戴維所說,這不是一種剝削關係,很多妓女沒有任何特長,不工作就會餓死。嫖客為妓女們提供了生存空間,而妓女幫助嫖客紓解生理欲望,從這個角度來說,妓女是一種工作,這種工作的產生必然有它的合理性,如果簡單粗暴地取締,沒有工作的妓女會陷入困頓,而欲望得不到紓解的男人們也會變成社會不穩定的因素,我想在座的女士,也不希望陷入危險。”馬倫說,“女士們,雖然你們可能因為保守的貞操觀對此厭惡至極,但現實就是如此。男人開放,女人也可以開放。我一直認為妓女是一份非常高尚的行業,我們的當務之急是改變她們受歧視的現狀,而不是一刀將這個行業砍下去,我們可以思考怎樣讓妓女們保持身體健康,以及她們在年紀漸長後沒有客人的問題……你們知道的,有很多貧苦的男人娶不到妻子,他們不會嫌棄曾賣過身的女人。”

“你們都這樣認為的嗎?”赫卡特問向其他男人。

“是的,這是一個崇高的職業。”男人們叫道,“躺著就可以來錢,多麼輕鬆!”

“你們有什麼不滿的,我還羨慕你們女人呢,這是對女人的優待!”

“不用再重複那些令人作嘔的話了,”莉莉絲扶住發脹的腦袋,“直接說結果吧。”

赫卡特說:“我是生意人,深知如果有需求,就一定會產生供給。我認為堵不如疏,可以接納他們的提議,重新運營羅茲街。”

“啊?”狄賴大喊了一聲。

赫卡特對著狄賴笑了:“是的,參與會議的那群男人,會成為羅茲街重開後的第一批賣身者。”

狄賴瞪圓了眼睛。

赫卡特解釋:“這是按照他們的觀點所想到的最好的解決方法。很顯然,大多數女人都不想成為賣身者,而在場的所有男人都喜歡賣身者。既然他們羨慕賣身者,認為用錢做交易侵犯他人是天經地義的事,既然他們覺得這份工作崇高、輕鬆,必不可少,還充分表達出了對這份工作的熱愛,那麼,我們又有什麼理由拒絕他們為穩定社會做出貢獻的心意呢。”

狄賴張大了嘴:“男人也可以嗎?”

“當然可以,他們對任何東西都可以。”卡喀亞說,“這還解決了監獄裡那群從羅茲街抓來的犯人的去處,真的很不錯哩。”

歐諾彌亞補充道:“從羅茲街那裡收繳的賬本來看,男性賣身者的主要客戶也是男性。”

狄賴目瞪口呆,“哇”了好幾聲。

“我們很尊重他們的意見,”赫卡特說,“克利歐還問了他們‘既然這已經成為了一種職業,我們應該換個名字稱呼你們,你們想要繼續被人稱作‘先生’,還是更喜歡‘男倌’?你們可以選一個喜歡的,這是你們的自由,我們會把這個詞收錄在我們正在編纂的新字典裡。’”

本來對賣身者津津樂道的男人們就在那時發了瘋,他們忽然暴起,攻擊女巫,早就按捺不住的卡喀亞帶著安保隊衝了過來,歐諾彌亞和克利歐馬上抽出武器,伊裡斯則下意識地扔掉了手中的筆和紙,抱住了赫卡特,護著她往後退。

赫卡特麵不改色,反而提高了聲音:“哦,先生們,你們這是在做什麼?這麼快就忘了剛才你們是如何讚美這份工作的嗎?若它真是一份好工作,你們現在又在氣什麼?男人最了解男人,你們即可以互相滿足彼此的欲望,又能為維護社會穩定做出貢獻,還可以賺錢。這是一件好事,我祝賀你們,你們不用擔心失業,不會懷孕,可以為這份崇高的工作獻身到生命的最後一天!”

現場的混亂並沒有持續多久,男人們很快就被製服了。

馬倫被帶走時,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我們要當多久的賣身者。”

“為什麼問我?那得問你們自己。”赫卡特答道,“等你們沒有這種需求了,這個職業自然會消失。”

馬倫露出了絕望的表情。

聽到這裡,狄賴才鬆了口氣,她拍著胸口,說:“還好,還好。”

卡喀亞嗤笑道:“你知道戴維在被拉出去的時候說了些什麼嗎?他喊‘你們這麼恨男人,就建立一個隻有女人的國家吧!’”卡喀亞對著赫卡特伸出手,“而我們的大商人又回答了什麼呢?”

赫卡特著接話:“我說‘這是個很好的祝福,謝謝,我收下了。’”

女巫們大笑起來。

狄賴笑了半天,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頭去問卡喀亞:“這不是很解氣嘛,你為什麼說沒那麼解氣?”

“啊……”聽到這個問話,卡喀亞翻了個白眼,抱著手臂靠在椅背上,“氣人的難道隻能是這些男人嗎?”

即使馬倫被帶走,他話還留在參加會議的人心裡。

“我們需要合作,而不是單靠女人統治,否則和之前沒有任何區彆,女人的地位提升了,那窮人呢?小孩呢?老人呢?那些被殘忍對待的動物呢?女人掌權了這個世界就會更美好嗎?”

“壓迫與性彆無關,性彆互換,女人也會犯罪,也會殺人,也會猥褻男人,也會欺負男人,難道女人就沒有欲望嗎?難道女人就不想要男人嗎?在欲望方麵,我們是一樣的!”

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當你說起女人的權力,他們就會開始發瘋,扯到窮人,扯到老人,扯到孩子,扯到動物,扯到世界,他們突然變得慈善無比,忽然看到了世間所有的罪惡與苦難,並急切地逼著你拿出解決所有問題的方案。

他們好像並沒有談性彆,但他們每句話都因此而起--你的視線可以落到任何事情上,唯獨不能落到女性本身。

他們不想解決問題,隻想解決你。

可會議上的一些人信了他們的話。

之後發言的女人看起來甚至有些懦弱,她的聲音細而輕,但似乎有一種莫名的正義感支撐著她站起來為彆人出頭,她複述著和馬倫相似的話,然後說:“我覺得……他們說的有一點道理,我們都是人,在……在欲望方麵應該沒有多大的差彆,我們不應該對他們太過於嚴苛,否則,我們不就和他們一樣了嗎?”

“你可以去參觀一下我們的監獄,那裡有許多因為控製不住欲望去□□、去找賣身者的男人。”歐諾彌亞問:“我們還抓到了一些侵害女童,偷窺女廁所、女浴室、偷女人貼身衣物的家夥,你會像他們一樣對男童產生□□,偷窺男廁所、男浴室、偷他們的衣物嗎?”

見那女人搖頭,歐諾彌亞繼續問道,“那你的姐妹,朋友,你認識的女人中有那樣做的人嗎?”

那女人再次搖頭。

“你不信自己,不信姐妹,不信朋友,卻對男人說出的話堅信不疑,認為大家都一樣。”歐諾彌亞搖頭,“真可悲。”

那個女人愣了幾秒,然後不知道是因為羞愧還是害怕,低聲哭了起來。

女巫們並沒有因為這個女人的哭泣而內疚。

以往男性主導的戰爭,必然伴隨對女性的侵害,而女巫從未這樣過對待男人,無論是殺強盜、追兵、還是攻城,她們總是利落地處死對方。

她們並不是沒有這個權力,而是沒有必要,如果那樣做了,還會造成許多風險和麻煩。

在維爾博,溫士頓·迪福送給了女巫很多男人,但女巫們隻覺得荒謬和惡心。女人的欲望和快樂不需要和男人綁定,若是真有服務女性的男人,那他們身上寄托得更多是女人的幻想,那是與之前的羅茲街完全不同的概念。一旦女人不再幻想,那些服務就會失去存在的價值。

女人不是男人臆想出來的男人的鏡像,男人的翻版。

女人的世界不需要羅茲街。

女孩的哭聲引發了一些的同情:“可是確實有壞女人啊……”

這些話也引起一些人的反駁:“壞男人更多。”

“所以不能和他們一樣。”

“說什麼一樣,我們本身就不一樣!”

……

在大家吵成一團的時候,歐諾彌亞拿起書,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會議室頓時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歐諾彌亞並不是武力值最高的,也不是聲音最大的,但在女巫團隊裡,她卻很有威信。她總是非常嚴肅,甚至有些一板一眼,不徇私情,卡喀亞也經常在她那裡吃癟。

這些令人難以親近的地方同樣是她的優點,也是人們對她放心,信賴她的原因。

“你們說的問題完全可以用法律和規則來解決,就像我們會順應先生們的需求,創立新的法律條款一樣,如果你們對法律和規則不滿,就來政府提出你們的意見!你們可以提出具體的條款,怎樣預防怎樣懲治!”歐諾彌亞掃視眾人,“像你們剛才投票一樣,表達你們的意願!”

這話使得一些人徹底閉上了嘴,若是她們當初舉手,那些男人就不會參與會議,更不會被帶走。

“你們甚至可以提出要求--若是有人願意用自己擔保,若是那個男人日後犯罪,擔保人一起受罰!”

會場鴉雀無聲。

“這個社會由人構成,現在我們正在給你們選擇的權力,你們必須要知道自己做出的選擇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也要承擔選擇帶來的影響。他們是,”歐諾彌亞指向大門,又指向那個哭泣的女孩,“你們也是!”

“聽著,”歐諾彌亞一字一句地說,“沉默也是一種表態!”

說到這裡,卡喀亞攤手:“莉莉絲,你真應該看看當時的情景,歐諾彌亞震住了所有人哩!”

“我隻是說了規則。”歐諾彌亞按壓著眉心,答道,“她們需要知道她們在做什麼。”

她不明白這裡的一些女人在怕些什麼,她們總是在問“女人會不會犯罪”,“難道女人沒有壞人”,“女人做了壞事怎麼辦”,仿佛在竭力尋找女人不值得信任的點,仿佛全部女人一定得完美無瑕女性才能擁有權力,仿佛女巫的城市沒有秩序,不會遵循法律,會任由女人為所欲為。

但在另一方麵,她們又在極力掩護那些犯錯的男人,認為他們隻是一時糊塗,他們本意是好的。

這些女人表現得如此善良如此中立,她們依賴於規矩,隱在人群之中,說著模棱兩可的話,毫無芥蒂地轉讓自己的權力,不想得罪任何人,不想改變現狀,也不想承擔罪責。

所以她們也不會得到任何權力。

那之後,女巫們按照流程,繼續了這次的會議,除了女巫以外,其餘人從來沒有參與過全是女性的會議。

可這本就是一場關於女人的會議,當赫卡特說出會議的議題時,不少人都嚇住了,很多人坐立不安地聽著那些大家討論著女人的身體,女人的需求。

那本是私密的,難以啟齒的話題。但女巫們卻能直白,不加遮攔地說出來。

在那個時候,不少參會者才明白,為什麼這個會議隻需要女人。

不是因為女巫,而是因為無法坦然麵對這些話題的她們。

會議結束之後,女巫們來到了莉莉絲的辦公室。

聽完大家的講述以後,狄賴“哦”了一聲,她此刻深切地明白了卡喀亞的那句話--有點解氣,又沒那麼解氣。

“我很喜歡今天的會議。”翻著會議記錄的克利歐忽然說道,“它讓我對女神世界的消亡有了更多猜想。”

莉莉絲偏過頭,望向克利歐。

“除了戰爭與暴力掠奪以外,女人們很可能在沒有危機意識的情況下,主動讓渡了權力,而步步緊逼的男人們卻在爭取本不屬於他們的權力。”克利歐用筆杆抵著下巴,“若是今天主持會議的不是我們,而是更容易說服的人,事態就會變得無法收拾……隻有包容和善良的種族,一定會被邪惡的種族消滅。因為秩序需要建立在懲罰的基礎上,若無法懲治邪惡,善良就會變成懦弱的代名詞。”

歐諾彌亞點頭:“所以法律和懲戒很重要。”

“是的,懦弱總與恐懼相伴,恐懼又能抑製罪惡,我們需要懲戒敵人,也需要鼓勵那些和我們利益一致的女人。如果她們可以脫離原來的環境,不再繼續恐懼,也許就會慢慢改變。這就像是一個大型的身體康複訓練。”赫卡特說,“雖然這次會議隻有十一個人舉手,但如果我們沒來到這裡,就不會有女性會議,也不會有人禁止男人參會。”

她笑道:“那些舉了手,發言又踴躍的女士令我印象深刻,我還記得那個很有氣勢的科拉女士,她辦事一定很利落,我打算和她們深入聊聊,畢竟卡俄斯需要更多的合作夥伴。”

對著赫卡特的笑臉,莉莉絲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她覺得貴族小姐對射箭不感興趣而泄氣的時候,赫卡特卻認為有很多小姐對射箭感興趣。

正是受到那些話的鼓勵,她們才成立了射箭班,莉莉絲、辛西婭公主與貴族小姐們產生了更多的連接,命運也隨之改變。

那之後,莉莉絲、辛西婭公主和射箭班的小姐們又各自做了無數的選擇,有人回歸原本的生活,有人迷茫糾結,也有人毅然決然地踏上了與原本人生截然不同的道路。

在未到遊戲結束,人生終點的那一刻,莉莉絲都無法確定自己的選擇是對是錯,也無法確定包括自己在內,被卷入這個選擇的人們是否會有一個圓滿的結局。

但,那是她相信女人能夠連接的開始。

“對了,”克利歐忽然抬起頭:“赫卡特,你是不是要走了?”

“是的,我要去巡視店鋪,有很多業務要處理,”赫卡特回答,“還要處理銀行的事。”

在卡俄斯成立之初,莉莉絲就曾買下過一家典當行,後續在吞並本森家店鋪,擴張的時候,也在各地收購了不少典當行,莉莉絲和赫卡特商議過後,打算把這些典當行改造成連鎖銀行。

在改建神殿之後,女巫們就在通恩開設了銀行,並允許女性開戶。

能開設銀行賬戶對女性來說至關重要,它標誌著將女性繼承和女性資產落到了實處。

如此一來,通恩的女人們便有了工作,有了住所,可以上學,繼承家業,也有了私產。當女人成為戶主,她們的孩子就能把母親的名字加在自己的名字後麵,成為新的姓氏。

若是在彆處,這些事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畢竟之前,女人無法在銀行擁有自己的戶頭,即使是莉莉絲,也隻能裝成男人,以“卡俄斯”的名字開戶。但現在,通恩已經由女巫統治,領導者都是女性,這些事便不稀奇了。

--“她們是女人,當然會讓女人繼承了!”

--“這有什麼奇怪的,通恩就是女巫的天下。”

--“通恩遲早要毀在這群女巫手上。”

雖然有人罵罵咧咧,但除了最開始的那一波以外,人們再沒有大規模的離開,畢竟在通恩隻是由女人統治,而很多地方連生存都困難。

幾天後,赫卡特離開通恩的那天,莉莉絲去送她,她去的時候商隊還在裝車,密斯特正在和伊裡斯一起核對物品。

赫卡特便和莉莉絲在不遠處坐了一會兒。

“伊裡斯想和我一起走,”赫卡特說:“我也想帶她走,她有搜集提煉信息的天分,又很有韌性,假以時日,一定能成為了不起的商人。”

“好,我會照顧好苔絲的。”莉莉絲點頭。伊裡斯和自己相處時很不自在,與赫卡特卻很合拍。

伊裡斯是個優秀的女人,應該走向更廣闊的地方。

赫卡特興致勃勃地給莉莉絲講那次會議上的事:“……我們說起與女人相關的問題,很多人的臉都紅了,還有人捂住了臉,坐立難安。但是當我們說得更多,有些人就睜大了眼睛,說‘真的嗎?你也是這樣?’‘你也是?’‘我也是!’,氣氛就在那個時候熱絡了起來……哦,怎麼了?”

她們的對話,時不時被過來找赫卡特的人打斷。

莉莉絲托著腮,看著赫卡特熟練地應對著各種問題。

赫卡特再次回歸對話時,莉莉絲問:“你累嗎?”

赫卡特愣了一下,說道:“累呀,我永遠有看不完的資料,簽不完的合約,算不完的利益。即便到了現在,和某些人交易時,我還是得隱藏身份,在那些極其保守的貴族領地做買賣,我甚至得雇傭男性委托人。但,莉莉絲,你不也是如此嗎?”

莉莉絲點頭,她知道現在很多貴族對通恩的政策不滿,隻是現在並沒有多少貴族因為女巫而利益受損,波伊·亞爾曼已死,阿博特公爵正受到國王嚴密的監視,格歐費茵所掌管的索爾伯爵府更不會有任何動作。相反,那些被逐出通恩的貴族們拿走了大量的深藍,那些獲得自由的奴隸,與其說是無條件解放,不如說是用深藍交換來的。

即使貴族們對通恩虎視眈眈,對女巫口誅筆伐,可他們也需要考慮到討伐通恩的代價--尤其是在莉莉絲已經和辛西婭公主綁定的情況下。

“人都是在各種利弊權衡中生存下來的,我們也是。”莉莉絲說。

當初改建祈禱堂和神殿的時候,曾有不少人抗議,有女人也有男人,有人說女巫是魔鬼的使者,會毀滅整個世界,也有人說惡毒的女巫嫉妒愛情才毀了結婚的殿堂。即使沒有祈禱堂和神殿的登記,法律的保護,也有人在默默拜神,私下舉行結婚儀式。

女巫們沒有限製人們私下的行為,這在最大程度上減少了民怨和衝突。

通恩的很多改變石破天驚卻又足夠溫和,像是在觸碰警戒線但又非常謹慎。

光考慮這些就令人心力憔悴。

赫卡特想了想,說道:“莉莉絲,那天的會議讓我既開心,又難過。當那些女人說‘你也是?’‘我也是!’的時候,她們的臉上是掩不住的驚喜,我能想到在此之前,那些女人有多孤獨多恐慌。我們身邊明明有那麼多女人,可她們還是如此孤獨,對自己的身體,自己的需求一無所知。這正說明,在此之前,我們不是這個社會的主人。”

“倘若我們因月經、生育、哺乳而感到不便,那我們應該去想怎樣才能讓我們更方便,更自在,更舒服,應該像呼吸一樣自然地解決這些事才對。若我們不認為自己的需求是理所應當,而認為它是罪,是弱點,因此而內疚,自責,覺得恥辱,那隻能說明這個社會不是根據我們的需求設計的,我們不是社會的主人,才會處處感覺不便。”

赫卡特笑了起來,“但這也是我的激情與動力的來源--關於女人的一切,我們的需求,我們的感受,都是一片未曾開墾的土地,我們是開荒者,也是創造者。”

送走赫卡特後,莉莉絲順著路往回走,通恩正在修建下水道,到處都是運著磚和土的車。

最開始挖掘下水道的時候,凱提瑟斯使用了一些炸藥,用來加快速度,節省人力,但當部分下水開始投入使用,為防止引起沼氣爆炸,炸藥的使用就變得謹慎了,但卡珊德拉她們在莉莉絲的幫助下製造出很多省力的東西,像是運輸的滑輪,可拆卸的軌道。

當初很多人都不理解莉莉絲為何要修建下水道,直到下水道投入使用。

很多事的影響力要到很久以後才會展現,比如祈禱堂和神殿的消失、新建的學校、擁有私產的女人和新的法律。

也許剛拆掉鎖鏈的腳依然會模仿原來的動作,也許會有人被困在過去,也許會有人試圖拖住彆人製造新的鎖鏈,但隨著時間的推進,必然會有人察覺到自由的美好,自然而然地行使權力。

克利歐曾經和莉莉絲形容過她眼中的曆史,她說人們就像水一樣,會隨著利益搖擺,流到不同的方向。掌權者的政策就是引導水流的河道,無暇生存的人更看重眼前的利益,是以大多數人都會被曆史的洪流所裹挾。但當不良的河道漸漸乾涸,世間就會出現新的河道。

“很久以前,我經常覺得自己像是一張渺小而又破碎的紙片,隻能任風吹到陌生的方向,現在,我覺得人的機遇千變萬化,我生活的每分每秒都是曆史。”克利歐說,“也許,在某一刻,我,我研究的東西,我認識的人就在改變曆史,我也能留下影響其他人的東西。”

莉莉絲回到辦公室,坐到桌前,她忽然發現文件中夾著什麼,於是她掀開文件,找到了之前自己隨手夾進去的信。

這麼多天,她都快忘記了還有這麼一封信。

莉莉絲低下頭,拆開那信封。

她本以為那隻是一封無關緊要的日常彙報的信念,但看到信的內容以後,莉莉絲愣了許久,然後捂住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