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和宮內,也並不太平。
林元瑾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像失了血色,手腳冰涼,被張嬤嬤托著背,有氣無力地喝著藥。
皇後臉色怔愕地站在一旁,透著些無措,像是未曾想過裝病反倒成了真病,直到外麵有人通稟太子到,才轉身急急忙忙走出去,叫住了崔夷玉:“怎麼回事?!”
“何事?”崔夷玉眉頭微蹙,困惑地抬起眼眸。
“太子妃!”皇後壓低聲音,“她身子骨有什麼毛病?太子知道嗎?”
“她身子骨沒有毛病,隻是之前遭人陷害,有過性命之憂,大病了一場,眼下虛弱,禁不起風波罷了。”崔夷玉這話已對太子說過一次,現下又重複道,“殿下自然知曉。”
“他怎麼不早說?”皇後眼裡透出不滿,要早知道這太子妃身子骨不康健,她哪怕豁出麵子也要換一個。
“她遭人陷害是賜婚之後的事。”崔夷玉低聲解釋。
他親眼目睹過林元瑾的慘狀,若在出了此事之後皇後鬨著要退婚,豈非陷太子於不義?
崔夷玉掀起眼皮,淡漠中透出絲絲縷縷的涼薄:“太子妃羸弱,養一養便好了,您與太子既早有打算,現下也不必擔心。”
皇後根本不在意林元瑾能不能生子,她最想要的是由崔氏女崔辛夷生出來的皇太孫。
林元瑾與他一樣,在這對母子眼中都不過是工具而已。
皇後陷入思索,慢慢品出了幾分道理。
她方才也是見到林元瑾病情太重,霎時驚到,眼下這麼一說,不管她病沒病,他們計劃的目的確實達到了。
若是林元瑾身子骨當真不好,若是能像皇帝元配那樣孱弱,倒還免去了她給辛夷鋪路的風險。
竟還是好事。
“兒臣已去父皇前陳情,述明延後宴請之事,這些藥材是父皇的賞賜,望母後放心。”崔夷玉眼眸一動,驀然注意到不遠處的人影。
他退開半步,稍稍提高聲音,恭恭敬敬地向皇後行了個規範的禮,剛準備朝宮裡林元瑾養病之處走去,突然被皇後叫住。
“太子妃方才病重想尋你,想是年紀小離了家,便對夫君格外依賴。”皇後涼涼地說,頭也不回底說,“太子年長,心中自有分寸。”
“是非輕重,兒臣明白。”崔夷玉步伐一頓,微微頷首,笑容平淡,“隻是母後也知道,人在宮中,事事皆不由己。”
皇後不再說話,許是想到張嬤嬤的存在就腦子疼。
崔夷玉提步,進了房,就聞到了濃鬱的藥味。
她暫住的偏殿收拾得亮堂,處處妥帖,挑不出半點錯處,一麵紫檀點翠折形屏風橫亙在床前的位置。
“太子殿下回來了?”張嬤嬤坐在床邊,手裡端著蜜餞碟,聽到沉穩的步伐聲才轉過頭,連忙站起,退到一側。
林元瑾本是閉著眸,聽到聲才睜開眼,恰好看到少年身穿一襲緋色長袍,神采英拔,眉眼俊逸,完美地模仿著太子,就像披著一身密不透風的罩,透不出半點人息。
“符儀。”林元瑾霧蒙蒙的眼瞳驀然清亮幾分,彎起眼笑起來,望著他的眼中滿是獨有的信賴。
“太子妃殿下心裡惦念著您呢,生怕陛下因她怪罪您。”張嬤嬤笑著調侃。
“父皇心慈,怎會怪罪。”崔夷玉坐到林元瑾身側,托著她的脖頸坐正,專注地看著她,拿乾淨的帕子擦了擦她額側的冷汗,詢問,“可是身上痛?”
“許是上次受傷,受凍又淋了雨。”林元瑾眼瞳恍惚了下,手下意識捏緊被褥,笑著說。
自那次之後,每個月癸水一來,她腹部便如有冰刀割肉,絞痛難忍,如受刑罰,整日嗜睡,無力下床。
崔夷玉轉頭看向張嬤嬤:“太醫可來?怎麼說?”
“可是來啦。”張嬤嬤“誒”了聲,連忙道,“娘娘請了院正,說太子妃可能之前落過水,遭了寒氣,日後切記不可再受了寒,眼下拿藥好好溫補著。”
“殿下自不會苦著太子妃,隻是可憐她年紀小,每個月這麼一遭罪是要受著的。”
林元瑾望著張嬤嬤,再看向崔夷玉,心中驀然冒出一個想法。
她既知張嬤嬤是皇帝派來的,無論崔夷玉,哪怕是皇後都要在人前演戲,那她是不是可以……反過來利用一回?
反正她也不知曉替身之事。
“殿下。”
林元瑾突然開口,眼睫一顫,眸中帶著絲絲羞愧,緩緩抬起手,小心地開口,“你能握住我的手嗎?”
她其實貪心想要更多,但那些想法就像水中泡影,轉瞬即逝,怕冒犯,又怕自不量力,連提都不敢提出來。
林元瑾理智知道,不應該開這個先河,但人的奢望總是會在病痛發作之時不斷地冒出來,試圖摧毀人的防線。
她也說不清究竟是想要願望成真,還是希望對方拒絕,從此斷了她的念想。
她好似在利用旁人的權勢逼迫一個無辜之人。
林元瑾指尖輕輕曲起,似又想放棄。
崔夷玉身軀一滯,微睜的眼眸黢黑如夜,寧靜地注視著林元瑾,看著她雖在笑,眼眶卻透著濕潤,似之前疼痛難忍地流過淚,過好的記憶力將他強硬地扯回那條山路上。
他背著林元瑾,無比清晰地感受到淚珠滾燙,悄然落在他的脖頸後。
“對不起。”崔夷玉坐在床邊,生澀地牽住了她的手,垂下眼眸,輕聲說。
山路漫漫,風雨交加。
他真的找了一天一夜才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