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絮以為一睜眼就是回到天海鏡最開始的入口,結果卻對上一張眉目含笑、明媚如春光的臉。
她頭發暈,還不曾醒過神來,腦中一片空白。不覺伸手去揉發漲的當陽穴。然而對方似乎察覺到她的想法,先行一步替她力度適中地揉按起來。
感受到那雙手微涼的觸覺時,周南絮一下子清醒了,她方才意識到自己原來一直躺在他的腿上。
怪不得這麼硌人!
她麻利起身,不巧和低頭看來的王又安猛地一撞。
王又安半捂著鼻子,痛得眼睛時不時地眨兩下,纖長的眼睫毛隨之抖動:“周師妹,我這鼻子撞歪了,可是要你負責的。”
周南絮漫不經心打量四周,還是原先她待過的地方,天光將天海鏡分為晝與夜。
然而卻依然不見其他人蹤影。
王又安貼過來,挨著她:“其他人是不在這裡的,每個人所處的幻境不同,他們出來後所在的時空維度自然就不同。”
周南絮並不搭話,反問道:“老九說的?”
王又安一怔,摸了摸鼻子:“你看見了?也是,方才你可是從他手下救的我。”
說著他又用一種黏黏糊糊的眼神盯著她,一雙眼睛本就生得極為漂亮,偏偏還再三對她顧盼留情。眼波流轉間,春情一片。
周南絮頓時感覺自己像被蜘蛛盯上的飛蟲,被視線纏成一個繭,然後一點一點拖至蜘蛛的口器前。
她被自己的想象惡心得好一陣毛骨悚然,不禁一言難儘地掃過他,有意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王又安察覺到她在疏遠自己,眸色一暗。
他麵上不露半分差池,隻是突然提起來老九以作談資,在引得周南絮注目後,不動聲色湊近,直到他的胳膊蹭上她的肩。即使隔著柔軟的布料,他似乎已然生出溫熱的觸感,心尖莫名一顫。
“老九隻是他家中排名,他原姓衛,名衛珩。多年來一直是他負責看守天海鏡。”
周南絮注意力頓時被轉移,也忽略了王又安的小動作:“他修為是怎麼回事?我起初以為隻是自己修為低,看不大出來,可他連靈氣波動都沒有。”
她沉吟了片刻,突然仰臉驚語:“莫非他的確沒有修為,是個普通人?”
她抬頭太快,王又安躲閃不及,於是下顎被她鼻尖擦過,帶起一陣酥酥麻麻的戰栗。他眼睛發亮,白玉似的耳朵卻連耳廓到耳垂都染上了薄薄的一層淡粉。
他輕咳了幾聲:“他確實如你所言,沒有修為。但這大概不是生來如此,或許是遭遇了什麼變故,丟了修為,還受了什麼打擊,方才機緣巧合下與天海鏡結契,從此做了守衛。”
周南絮敷衍地嗯了一聲,接著狐疑地緊盯著他。沉默半晌,她忽而開口:“我救你隻是為了我自己也能早點出來,你不必多心。”話裡話外暗示他莫要記掛此事。
王又安怎會聽不懂她故意在二人中間劃出一道分界線,可他向來是想要什麼就一定會咬死不放的。周南絮本該任由自己逐漸沉淪,直至被泥沼淹沒,但她倒底是不忍心,終歸是遞出手將飄零如雨打萍的他撈出來了。
這點不忍心是同情也好、友情也罷,他都不會放過的。他會把她流露出的每一絲情感都吞噬殆儘,像墜入死地之人渴求著她這唯一的生的希望,再利用這些感情慢慢將她收網。
他轉而提起另一個人:“你同崔晚折自小一起長大的,關係應當很要好吧?”
周南絮困惑地看他,不知他這話題怎麼轉變得如此無厘頭:“晚折比我歲數小些,真要說我應當是和崔玨一起長大的。後來他有了弟弟,況且這弟弟身體又很弱,宗門裡的長輩大多很繁忙,少不得我們多看顧。”
提及崔晚折體弱,她難免失了興致,想到之前幻境中的事,打定主意要找機會一探究竟。
但王又安不清楚其中情況,隻以為她心疼崔晚折,加上又提起一個崔玨,心裡不免有些吃味:“你們三人倒是感情十分要好,旁人恐怕再難插足。”
假的,無論如何這牆角他都挖定了。畢竟三個人的感情總是很擁擠,遲早有人出局。屆時就是他趁虛而入之時。
王又安暗暗冷笑,麵上卻是虛偽的讚歎之色:“周師妹想必最喜愛崔師弟了吧?”他每每稱呼人師弟師妹,周南絮總有種被冒犯之感,常懷疑他在陰陽怪氣。
周南絮不耐煩地張望著這天海鏡怎地還不開,一邊厭煩地背對著他隨意揮揮手:“你想多了。我最愛的自然是我母親,然後便是我自己。”
“那我……”
“啊!”周南絮驚叫一聲,她腳下的海麵竟裂開一道縫,她一下失去了平衡,落入海水中。
海水並不如她想象的那樣是冰冷的,甚至有些溫暖。她柔順的長發像海藻一樣疊起波浪。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瞬,她費力用餘光瞥見王又安。他已經闔目沉眠於深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