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2 漫天大雨中的73……(2 / 2)

轉過小巷,立刻就聽到街道上嘈雜喧嚷,地麵灰色的石板被經年的馬蹄踏過,起起伏伏。

在人來人往中,清玓很遠就看見了華九。

他一身樸素的黑衣,漫不經心地站在那裡,誰也不看。隻有淡淡的星光從屋簷下打下來,落在他的半邊臉上,隨著戲樓旗藩獵獵的飄動,明明暗暗。

他就那樣微微低著頭,對這個喧嚷的市集不帶半分好奇和探究的欲望。

清玓突然意識到,華九在等自己。

等這個詞語,於他而言,不是一個狀態,而是一個動作。

她走了不短的時間,這段時間華九一直在等她。除了等她什麼也沒做。

這讓她的心中升起一種奇異的滿足和獨占的喜悅。

清玓慢慢走近,到還有十步遠的時候,華九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驀地抬眼。在看見清玓的時候,化作了平日裡最為常見的不鹹不淡的眼神。

兩人吃了一頓相對無言的飯。

回家的路上,清玓看見一個賣舊書的書攤。

華九走出去一丈遠,回頭看見清玓像個蘿卜一樣把自己種在了書攤前麵。

清玓挑了五本,問:“多少錢。”

書販子見清玓眼裡放光,說:“我也不多要您的,這都是難得一見的孤本。兩錢銀子一本。”

兩錢一本,那五本就要一兩了。

清玓想了想,就要把書放下。

華九這時正久等清玓不來,又慢悠悠從遠處踱回來。

他從清玓手裡抽走一本,嘩啦啦翻了一下:“這書都爛了。”書販剛要插嘴,他又說,“封麵都要掉下來了。”

華九又隨便翻了翻,指著其中一頁說,“書頁也掉了。”書販伸長了脖子要看哪裡掉了。

華九把書啪地一聲合上,說:“新書才多少錢一本,就這本剛才榀華書局就有新的。”

華九數落了三五句,再嫌棄地往清玓手上一丟,好像拿著這些書都臟了他的手。

書販哪裡還敢再開口,隻好等著清玓說話。

清玓說:“那就,一共三錢?”

書販說:“好嘞!”

清玓就知道自己又被宰了。

她抱著包好的書,跟著華九回家。這一次華九走前麵,她微微落後一步。

寶興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潮,全在向著城南走去,隻有他們兩個是向北。耳邊儘是歡歌笑語,沒有一句是鄉音。沿街有賣花的小童,賣胭脂水粉和賣河燈的小販,沒有一個攔住他們。滿街的人潮從他們這裡破開一道口子,又在他們身後合攏。逆著滿街的人群一路向北,讓她憑空生出一股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錯覺。

新月如鉤。

她見過揚州二十四橋的月夜,聽過夜泊的遊船上唱的《折柳》,卻從未有這樣一個月夜,讓她覺得,原來月光也可以如此沉寂無聲。整個世界如此喧嚷,卻與你我無關。

快到鍛刀堂門口的時候,天空落起了雨滴。他們都沒有帶傘,但隻剩幾步路,總算趕在下大之前回到了院子。

73號院黑寂寂的。

華九去點了燈。

清玓微蹙著眉,在燈下緩慢而專注地翻看今天買的幾本劍譜。剛才下雨的時候她把書抱進懷裡,一點也沒有被打濕。

華九就靠在廊下的護欄上,靜靜地看著她。她看書的神色很認真,她一直是個很認真的人,做任何事情的時候都是如此。

清玓把劍譜翻了一遍,一回頭,就撞進了華九的眼眸裡。

清玓一直覺得華九的頭發很黑,像墨一樣。不像她,一頭黃蓬蓬又柔軟的細發,顯出些先天不足的樣子來。她便覺得,他一定也有這樣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

後來看得得久了,才發現,華九的眼睛並不同他的頭發一樣漆黑,他的眼睛帶著一點淺淺的灰綠色。像狼的眼睛。而今這雙眼睛清清淡淡地凝視著她,平淡而磅礴。

清玓看見華九身上的薄衫被雨水打濕。

她閉上眼,心如擂鼓。

如果命運是一座深不見底的黑色熔爐,你願做一團火,還是一柄刀。

天空中驀地響起一個炸雷。暴雨傾盆而下。這場暴雨來得太突然又太洶湧,而在這之前並沒有絲毫的跡象。

華九移開了視線。他回頭望了一眼廊下的方鐵,有一半仍然被雨打濕了。華九歎了口氣,起身往屋裡來拿油布。

但是清玓的目光依舊追著他,追著他跨過門檻,追著他走近她身側,然後清玓伸出手攔住他的前路,吻住華九的唇。

一,二,三。

清玓閉上眼默數著。

然後清玓覺得腰身一緊,華九有力的手掌緊緊握住了她,像握著一把刀。

外麵大雨傾盆,像要把天地間的一切都蕩滌乾淨。

漫天大雨中的73號小院,它與世界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