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赤著腳,盤腿坐在榻上看邸報,地龍燒得暖,他不必擔憂寒冷的問題,自然是怎麼隨性怎麼來。
李化吉喚他:“皇叔。”
當時確實是存了點促狹的意思,可現在對著這張臉喚皇叔,讓李化吉不免覺得尷尬,因此聲音有點滯澀。
謝狁唇角就勾了點笑,抬頭:“你去趟永巷,見個人。”
身後腳步聲微響,一日未見的謝靈用托盤端出三樣很眼熟的東西:鴆酒、白綾、匕首。
李化吉隻看了眼,目光就像被燙著了般,迅速收回。
今日邸報有些無聊,謝狁粗略翻了一遍就放下了。
他慢條斯理地道:“李涵留下了個皇後,皇後肚子裡還有個孩子,留著終成大患,你去把她們母子賜死。”
他語氣閒閒,好像在他眼裡一屍兩命,和殺雞宰牛沒任何區彆。
李化吉徹骨生寒:“先帝已經死了,皇叔為何還要趕儘殺絕?”
“趕儘殺絕?”
謝狁一撩袍子,赤腳踩上嚴絲合縫的地磚,走了下來。
隨著他靠近,正如一座傾倒的玉山壓了過來,光是覆下的陰影就令李化吉膽懼不止,何況她還被謝狁的虎口掐著捏起了下巴。
同樣的動作,今日再做,簡直比之前恐怖百倍。
謝狁身上的味道很凜冽,就像宮室外的寒風,刮過來,不知裡麵裹挾著什麼,能把人的皮肉從骨架上刮走。
何況那雙烏濃的眼眸,更叫人心驚膽顫。
“若不趕儘殺絕,你的弟弟怎麼坐得穩皇位?”謝狁道,“天真的小姑娘。”
李化吉的心臟像是被丟進鐵桶又倒扣在地上的鞭炮,炸得整個鐵桶都哐哐當當掀跳起來。
就在她以為快要因為過於緊張而暈厥過去時,謝狁大方慈悲得鬆開了手。
他並未看她,隻隨手指了個蒲團:“跪在那,什麼時候想清楚了,什麼時候起來。”
那個蒲團正在堆滿公文的案幾前,案幾就在謝狁才剛盤腿坐過的榻前。
換而言之,李化吉得跪在謝狁麵前,這簡直比仗刑她還要恐怖。
她道:“皇叔莫若施我以杖刑。”
糟糕,竟然說出口了。
她真糊塗了,仗刑有什麼好的,銜月挨了二十棍,傷口至今還未痊愈,卻還要頂著傷一瘸一拐地在宮裡走來走去,履行職責。
李化吉想收回剛才的話,可頂著謝狁的目光,她隻能硬著頭皮認了下來。
謝狁道:“我罰家中不聽話的小輩時,因為想到他們還要寫字聽課,故從不打他們,隻罰他們跪著麵壁或者抄書。”
他意味不明地笑:“若你答錯了,倒是可以打一打。”
那把戒尺就被請到了案桌上,壓著密密麻麻的公文放著,李化吉不用抬眼就能看到。
她過去也挨過戒尺的打,倒沒覺什麼,隻是注意把神思凝回來,去想謝狁的用意。
其實李化吉不是笨的,她看過《趙氏孤兒》的戲,知道皇室血脈流落在外,對李逢祥這種並非正統上位的皇帝,無疑是個隱患。
可是,可是。
還是太殘忍了,孩子尚未出生,未知男女,怎能輕率地就殺了。哪怕是個男孩,將他看管起來,也比隨意殺了好。就算真要殺了這個孩子,母親又何其無辜,送碗墮胎藥就是了,何必非要一屍兩命。
明明有這樣多的法子,謝狁偏要選最血腥的那一項,就因為這個最簡單最能斬草除根?
人命在他眼裡,就這般不值錢?
李化吉想深了,就有幾分怨憤浮現,謝狁看著公文,明明沒有看她,卻像是掌著她的行蹤動態:“收收氣。”
李化吉一驚,怨憤傾瀉而落,冷汗就直冒了起來。
謝狁道:“想清楚了?”
李化吉為解這刻尷尬,也不及多想,就把方才所想都說了出來。
謝狁慢慢‘嗯’了聲:“還有呢?”
還有?
李化吉搖了搖頭。
謝狁抬眼:“沒想過為何要你去?”
李化吉還是搖了搖頭。
那把戒尺就被謝狁握在了手裡,五指收攏著,指骨硬實,青筋攀上掌背。
他道:“趴下。”
李化吉平攤著掌心,以為聽錯了。
謝狁準確地重複:“趴下。”
李化吉看了眼光潔的地板,不敢賭謝狁的耐心,磨蹭了一下,還是抱著蒲團趴下了。
她看過銜月杖刑的場麵,很緊張地咬著手指。
謝狁能一劍捅穿李涵,手勁不會小,她得吃苦頭了。
她認命地閉上眼,感覺戒尺尺麵貼著她的側臀,輕輕拍了兩下,不疼。
“翹些起來。”謝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