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月(六) 他的聲音,像今日的秋雨……(1 / 2)

折獄錄 燭淚落時 4016 字 8個月前

“反正奴婢不願再回去了,寧肯每日為大人鋪床疊被,哪怕做個粗使的丫鬟也好。”雙雁抓住一切機會向秦薑表忠獻媚,“奴婢定會唯大人馬首是瞻,伺候大人與夫人,隻求大人不要將奴婢送回去!”

秦薑覺得好笑,“墮胎藥,隻是墮胎,不是要命。你就根據這個認定陶擎風是凶手?”

“自然不是,”雙雁道:“其實繼夫人死前那一日,是約了少爺……哦不,陶公子在漪園相會的。她那日午後出門,還讓奴婢備好酒菜,所有的量都是按兩人預備,出門前更是打扮一新,敷了厚厚的粉,看起來精神多了。

她不讓奴婢跟著,隻有一個馬夫與她同去。回來後,那人說,他在漪園外頭等候,便看見陶公子也進了園子,沒過一會兒,卻又怒氣衝衝地走了。那晚繼夫人回來,一句話沒說,倒頭就睡……”

說到這裡,雙雁沉默了一會,然後不知是說給秦薑還是說給自己聽,“若是夜裡聽見她[呻·吟],奴婢過去看一眼就好了。繼夫人連在自己胳膊上劃傷口都不出聲,那晚必是痛苦極了……若是奴婢叫喊起來,總會有人來的吧……”

“所以你認為,是陶擎風在漪園裡給謝夫人下了毒藥?”

驗屍格目上寫得分明,謝蘅屍蒙白布,口唇黑紫,內有汙血,推為[砒·霜]之毒,毒性發作不過一刻;而謝蘅從漪園回來,光是路上就需半個時辰,況據雙雁所說,初回屋時並無症狀,因此,中毒時間隻能是回屋之後,而不是漪園中。

在雙雁的認知中,陶擎風必然是凶手;但她從未想過,若他真是凶手,未必會讓作為謝蘅貼身丫鬟的她活過主母的頭七,殺人滅口麼,自然越快越好——更遑論讓雙雁撒撒嬌就在出現在席上,還被縣令帶回去。

想必陶擎風覺得,自己頂多給謝蘅下過墮胎藥而已,並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就算縣令大人知道了,也會看在陶氏的麵子上,不予深究。

想到這裡,秦薑又問了一句,“本官記得漪園有東西二門,陶擎風從哪個門進,哪個門出?當日如何裝扮?”

“這……那馬夫說,他原本在東門等候,正遇見陶公子,看他進園子,他那小廝便牽了馬直接去西門等候;馬夫便也想著去西門看河上花船,結果剛繞到西門,和那小廝沒攀談幾句,陶公子便出來了。打扮得如何,奴婢並不知道,但聽他們閒聊,說什麼‘看那陶少爺,通身世家氣派,這才是人上人’,想來必是精神十足吧。”

秦薑將所得信息在心中抽絲剝繭,串聯在一起,對這起案子有了一些大致的方向,但依舊如雲山霧罩,看不真切。

首先要確認是否是陶擎風殺了謝蘅——這一點,暫時被雙雁無意中證實,陶擎風沒有殺人的機會;

那麼是否有人潛入謝蘅屋內,將人毒殺?——難以斷明,但雙雁聽到屋內[呻·吟],卻沒有呼救或者其他異響,除非凶手下手極快,瞬間切斷死者呼救的苗頭,迫她隻能發出[呻·吟]之聲……情理上說不通,這麼好的身手,何不乾脆將人殺死,難不成有折磨癖好?

再者謝蘅是否……真如陶擎風所說,係自殺身亡?

秦薑曾聽說過這類事,某某人自絕於世,通常死前就有許多征兆,有的橫遭變故,或流言中傷,甚至好端端就心情低落、茶飯不思——而自殘、自傷之舉,也不鮮見。

恰好謝蘅都一一吻合。

富貴人家沒有秘密,凡主人有些什麼事,都逃不過隨身伺候的仆從,譬如雙雁。

不過,有一點讓她注意到,雙雁是陶老夫人撥給媳婦謝蘅的,謝蘅出嫁,自己的貼身丫鬟為何不帶?

再者,雙雁說“繼夫人心中另有他人”,成親後每日待在後宅,謝蘅是沒有機會得見外男的,這或許是出嫁之前的際遇。

……或者說,正是因為從前的丫鬟知曉謝蘅的隱秘,這才無法跟著小姐陪嫁?

這些都是尚未證實的猜測。秦薑覺得,要查明此事,還是要從謝蘅的肚子下手——五個月和七個月,差距可是非常大的,親自前去一看,十分有必要。不過今日不方便,聽說今日謝氏在做水陸道場,過幾日可行。

另外要找個信得過的人,旁敲側擊向謝氏下人打聽,謝蘅從前貼身用的丫鬟是否還在謝府,或者遣了、或者死了?

那她自己,現在去做什麼呢?

秦薑摸了摸懷裡的藥粉。她得去找個大夫問問,這是否真的是墮胎藥。

兩人關上房門在屋子裡待了一時三刻,下人們湊在廊下門前,八卦這位被縣令帶回來的姑娘。直到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露出秦薑那張神清氣爽的臉。

“你們擠在門口做什麼?”她問。

仆婦廚子皂吏丫鬟,個個眼觀鼻鼻觀心,拿起鍋碗掃帚腰刀,佯裝乾活,一哄而散。

秦薑走後,雙雁在院子裡轉了一圈,明亮的杏眼掃過眾人,露出一個清麗又不失羞澀的微笑,“大人說了,以後我就是大人的人了,還請各位多多擔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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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城是個普通的江南郡縣,有秀河穿城而過,蜿蜒幾個來回,將不大的地麵分割成天然的幾個新舊民區,又有小橋互相連通,劃分得不甚分明。

一般來說,東麵是富戶鄉紳的居所,街麵鋪就深深淺淺的青石板路,朱門高牆隨處可見;南麵是茶肆酒鋪、米行緞莊,每日清晨熙熙攘攘,買賣不絕;北麵住的是平頭百姓,黃土路、茅草屋,也有門口支著簡陋茶棚的,大碗涼茶一個銅錢能喝到飽;西麵最是繁華,河畔酒家,河上娼家,是煙花柳巷之所,因河道暢通,往來常有外地花船,不得消停。

這就是孩童們口中唱的“南最早、東最嚴、西最晚、北最閒”——南城起得最早,東城門關得最嚴,西城睡得最晚,北城人窮,自然就閒。

不過有一個行當卻不大受限製,便是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