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月(六) 他的聲音,像今日的秋雨……(2 / 2)

折獄錄 燭淚落時 4016 字 10個月前

治病救急,藥鋪分布在東南西北的都有,沒有隻在一個地方的道理。像那家懸壺堂就開在東北之間,可能離正當中的縣衙門更近一些。

秦薑從後府門出來,換了便衣,仍是男子裝束,沒帶任何隨從,獨自撐著傘向記憶中的方向找去。

上午在轎子裡隻是匆匆一瞥,當再次站在懸壺堂門口,她才發現,這間藥鋪門麵果真是小,想來原本是大門臉,卻被隔壁賣蜜餞糕點的擠掉了一半,兩家共用一間鋪子,隻用一道薄薄的木板牆隔開。匾也老舊,朱漆掉了許多,門框門檻一色斑斑駁駁,水幕從屋簷上滴下,串成雨簾,舊瓦縫隙裡支棱著秋草,頑強地劈開雨水,昂首向天。

往裡看去,光線略有些昏暗,但一眼掃過,藥櫃、桌椅、門簾也都是用了多年的陳舊模樣。外屋並沒有人。秦薑跨過門檻,將滴著水的紙傘靠門擱著,聞著幽幽的藥香,叫了一聲:“蘇大夫?”

很快裡頭一個聲音應道:“何事?”

很年輕,也很好聽,像今日的秋雨落在青石板上清雋略涼。

秦薑掀簾的手頓了一下,不知為何,忽的生出一股近鄉情怯的思緒。

下一秒,布簾從對麵被掀開了。一個修長的身影立在自己眼前,伴隨而來的是更濃一些的藥味,秦薑驀然抬頭,目光撞進了一雙黑沉如夜的眼眸中。

對方將布簾卷起,側身把秦薑讓進來,很隨意的樣子,又問:“來抓藥?”

他像個書生模樣,有些瘦,但很高,行止如翠竹青柏,招待並不殷勤,轉身繼續配剛才的一一副副藥,背影磊落,動作間奇異地糅雜雋雅與利落,窗紙透來的天光照亮半邊側顏,眉眼如玉,俊朗非常,隻是略有些蒼白。秦薑看得呆了,竟一時想不起躺在法華寺後茅屋裡那人模樣,明暗交錯間,有一種荒謬奇異地錯覺,心頭湧現的隻有一句話:

大抵美人,都有相似之處吧。

那人配完了一副藥,撩起眼皮看她:“客人不會說話?”

秦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不知盯了他多久,麵色有些發紅,將懷中的藥取出攤開,清了清嗓子,道:“請先生幫我看看,這是什麼藥?”

蘇大夫略看了一眼,目光又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秒,短短的一瞬,似乎要看到人心神裡去。

他反問:“府中人有孕?”

秦薑麵色如常,瞎話編得十分圓滿:“慚愧,內子有孕,但妾室房中搜出這個,怕是什麼不好的東西,因此來問。”

“一妻一妾,公子好福氣。”蘇大夫微微一笑,“紅花、麝香、夾竹桃,都是滑胎的藥,公子當心。”

“大夫,您……”秦薑不大放心,委婉道:“您不用再確認一下?”

蘇大夫道:“你指的是什麼?聞一聞、舔一舔?”

秦薑隻得也笑。

“若是信不過,彆處也有藥鋪,公子可以再去一問。”

“我信的。”秦薑點點頭,將藥收好,放下酬勞,想了想,又問:“大夫是新來的?”

“嗯。”

“聽聞您醫術精湛,不知從前在哪裡高就?”

蘇大夫那那角碎銀子收入匣中,不疾不徐地問:“公子也要與我做媒?”

秦薑笑:“隻是閒聊罷了。”

話被堵死,又有些不甘心,便再度開口:“那大夫可曾去過通州?”

“不曾。”

她歎了口氣。

不再多問,隻是行了一禮,起身離開,臨走時道:“我在通州法華寺有一恩人,想要報恩,卻失其蹤跡,故有一問,是我唐突了。”

待要出門,身後那人卻道:“此藥藥性濃烈,即便不是有孕,月信期間,也當少觸碰為妙。”

秦薑猛地轉頭。

唯見布簾微搖,人影重歸於靜,簷外依舊秋雨潺潺,如夢似幻,門楣木匾上“懸壺濟世”四字映著天光,從雨水中折射出灰白的神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