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秦薑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呂椒娘被她吵得心煩,扒拉了一下,“你彆擾我睡覺……”
月光如水,盈滿一捧,清輝灑下,映照在窗外,秦薑盯著在窗紙上蕉影搖曳,不自覺地想起那句——阿蘅是天上明月,我不過是夜行之人。
“我總覺得……”她皺著眉,“哪裡漏了一些,但一時想不出來。”
呂椒娘迷迷糊糊,“又漏了?唉……”然後滾下床就要去拿月事帶。
秦薑忙止住她,嘴裡還反反複複地念叨。呂椒娘打了個哈欠,做出簡短評價——“那人還真是愛慘了謝蘅,可惜人都死了。”
刹那間,秦薑心中電閃雷鳴,雜亂思緒為之一清。
“對了!他這麼愛謝蘅,難道不會為謝蘅報仇?”她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來,趿拉著鞋就要起身。
“你去哪兒?”呂椒娘問。
“你們武林中人,報仇一般不靠官府吧?”秦薑匆匆穿好外衣。
“那是自然,都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孬種走狗才靠官府報仇啊……”
呂椒娘口中回答,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很是莫名,便又倒下睡了。
秦薑連夜點齊七八名衙役,看著他們一個個睡眼惺忪的模樣,分派下去,“你們中一撥去陶府,另幾人去花舫,查明陶擎風的行跡,務必將人找到,這幾日留心護他周全!”
一麵讓人牽了馬廄中最快的馬,自己騎了,身先士卒,馬不停蹄前往陶府,將一乾捕快們遙遙甩在了身後。
兩日前的夜晚,有人潛入謝蘅屋中,並取走書中的野金雀乾花;
昨夜覺海寺中,謝蘅棺釘已鬆,發間出現那朵野金雀;
今日,那名祭奠死者之人,或許便要動手,為謝蘅報仇,對象自然是他認為殺死謝蘅的“凶手”——陶擎風。
白天人多眼雜,陶擎風又前呼後擁,極難接近;若要下手,自然夜晚最為方便。
可恨自己明白得太晚,如今長夜過半,也不知陶擎風是否還活著。想到這裡,秦薑打馬揚鞭,從空無一人的黑暗街巷中飛馳而過,夜風簌簌,沁人肌骨,衣襟被吹得獵獵飛揚,馬蹄聲在寂靜之中更加清脆分明。她無暇顧及尚未趕來的捕快,飛奔至陶府門前,翻身下馬,驚動了在門口打盹的兩個門子。
燈籠的光線照亮了她的臉,那兩人認出她來,連忙要通稟主人。秦薑叫住他們,“陶擎風可在府中?”
“我們少爺去鬆竹軒赴菊花宴了,晌午便去,還沒回來。”門子道。
“叫些你們的護院家丁,速速前去,去晚了,你們主子恐遭不測!”秦薑喘了口氣,擦了一把額上的汗,毫不停留,翻身上馬,重又往西而去。
鬆竹軒也是個行院,不過有風雅之名,安置在花街更西之處,臨山背水,秋日是個賞菊喝酒的好去處。隻是離得更遠。秦薑不敢有絲毫耽擱,一路緊打馬鞭,想要再快一些,沒料到走到一半,那馬卻放慢了腳步,四蹄噠噠亂響,不願再行,急得秦薑直踢馬刺,又哄又勸:“好馬兒好馬兒,你再多走幾步,等回去了給你添料!”
不說還好,說完這匹號稱馬中魁首的家夥乾脆四腿一彎,坐在了長街之上,一股哄臭自身下泄出,熏得秦薑直罵娘。
這下狗屁倒灶了,怎麼早不拉晚不拉,偏偏這時候鬨了肚子?
秦薑隻得離了那蔫頭耷腦的坐騎,放眼望去,四下悄然,天已至三更,家家皆已熟睡,周圍連個亮兒都沒有,要不是月照當空,她連路都摸不著。
她心中如熱火澆油,寒露與霜降交替的深秋中宵,硬生生急出一腦門子熱汗,正沒轍時,忽覺近處有些動靜,以為是陶府家丁趕來了,急急看去,月光掩映間,卻隻見某處後院門環輕動,有沉悶的咚咚聲隱隱發出,一人一馬從黑處慢慢而來。
那全身上下一水兒黑的馬嘴裡銜著嚼子,四蹄上包著厚厚的棉布,故踩在碎石的路麵上,隻有窸窸窣窣的些微聲響,牽著馬的人一身黑衣,幾乎與周遭融為一體,若非那張臉比月光還蒼白,她幾乎看不出那兒站著個人。
饒是如此,秦薑依舊嚇了一跳,繼而看見那雙熟悉的眸子現出彎彎笑意,折射著月光,粼粼生輝,墨黑長發如水波流下,隻草草在腦後束了一道,白日裡文雅清秀的臉龐此時多了幾分寒峭的淩厲,在笑意掩映下,奇異地糅雜出一絲瑰麗,使人格外挪不開目光。
秦薑再一次感受到來自靈魂的暴擊,被這頭一回所見的肅殺之豔恍了心神。
“好巧啊大人,您也出來散心?”還是對方先開口。
“蘇,蘇大夫?”罕見地磕絆了一下,秦薑緩緩問道:“你半夜騎馬,散心?”
蘇吳的目光在一人一馬間流轉波動,嘖嘖歎道:“大人是要辦案?為何出來的如此心急,騎了一匹吃過巴豆的馬?”
秦薑:“……”
“蘇大夫,可否將馬匹借本官一用?”她問。
“那可不太行,”蘇吳報以歉意的微笑,“畢竟……授受不清呢。”
“你借我馬用,我不追究你私破宵禁之罪,嗯?”秦薑咬牙切齒。
“大人是有求於我?可為何先談有罪而不是有恩呢?”
秦薑:“回去後我給親自給你題寫新匾,可好!?”
“大人賜匾再好不過,但這字麼,是依舊懸壺濟世呢,還是改個‘妙手回春’呢……”
“都依你都依你!”秦薑急得想去搶他馬來,“我真是有急事要用,再晚恐怕就又要出人命了!”
蘇吳挑挑眉,眼底有從心底而出的幾不可察的笑意,不再逗她,點點頭,示意她上馬。
秦薑匆匆道謝,踩著馬鐙,順勢上馬,剛要踢下馬刺,忽然身後一緊,兩隻手繞過她身側握住韁繩,寒涼的夜風為之一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