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卻見蘇吳也騎了上來,兩人的距離一下子縮短,抬頭甚至能看見他清楚流暢的下頜輪廓。“坐穩了。”他道。
秦薑剛要開口,猝不及防吃了一口冷風,隻得回頭急問:“你去哪裡?我不去散心啊!”
上方似乎短短笑了一聲。
“鬆竹軒。”
更深露重,兩人一騎穿城而過,避開燈火融融的花街柳巷,從半明半暗的交界處打馬飛奔。涼風吹散身側的馨香,秦薑感受到後背與他相依的暖意,圈住她的手臂繃緊而有力,恍惚中生出一絲相互依偎的錯覺。黑夜仿佛看不見儘頭,疏闊地帶,一輪皎月明亮聖潔;穿梭林間時,身後放慢一些速度,蘇吳偶爾會將手壓在她的頭頂,護她躲過交纏的枝葉,而當她不合時宜地想冒頭看看周圍情形,又會察覺那隻手在她腦袋上輕拍,仿佛懲戒她的胡鬨一樣。
地勢開始起伏,一片黑暗之中,遙遙可見不遠處有點點燈火,嘈嘈雜雜的聲音隨夜風模糊不清地飄來,那正是鬆竹軒。
黑騎放慢速度。秦薑道:“就快到了,再跑一程!”
回頭看身後之人,卻發現他正看向更低的某處。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秦薑隻隱隱瞧見草勢倒伏,仿佛剛被粗蠻地踩踏過,再往前樹木漸密,樹影斑駁,地勢走向也逐漸攀高,似乎是一截山勢。
“有血腥味。”蘇吳道。
秦薑聞言一驚,剛要下馬,被他製止住,撥動韁繩,徑直沿一條羊腸小道往密林而去。
果然,越往前,隨著風吹不透,她逐漸聞到越來越濃的血腥味。
崎嶇難行的路上有了一些蹤跡,草叢間丟了一隻裹著血汙泥土的鞋,帶刺的枝葉間掛著幾片破爛的綢緞,再往前走,馬蹄踩到了一個凸起的東西,秦薑一個趔趄,所幸被蘇吳按住,否則就要摔下馬去。
低頭驀然看見了一具趴臥的屍體,上衣被血浸透,馬蹄一踩,又汩汩湧出血來,顯是剛死不久。
秦薑跳下馬來,忍著衝天的血氣,將他翻過來。
不是陶擎風,仆人打扮,許是陶府的下人。
她掏出一張帕子,將他血汙的臉遮了,並未上馬,而是繼續往前走。
“大人今年多大?”蘇吳策馬跟隨,問。
秦薑抬頭看了他一眼。月光在他背後,映照出平靜如玉的臉。
“十九。”
“我十九歲時,看見死人可沒你這般鎮靜。”蘇吳的聲音在暗處有三分幽寂,“總是會做噩夢。”
“大人真是年少有為。”
她這才又看了他一眼。
“真心實意。”對方補充道。
不知到了哪一處,忽然聽見有急促的、淩亂的腳步與撞擊,間雜著狼狽哭泣的求饒一並傳來——
“我真的、真的……沒殺她!”
“求求你放了我……我給你錢、我把錢都給你……”
“你饒了我啊……饒了我吧,我錯了,真的錯了……”
蘇吳似乎不很驚訝,看不出一絲情緒波動,把馬拴在一棵樹邊,兩人靠近了些,借著黑暗與樹叢的遮掩,朝聲音的源泉望去。
那是一處沐浴著月光的空地,碎石嶙峋,草木在裸岩上難以生長,沒有遮擋,四周一切無所遁形,兩個糾纏的影子暴露在山崖之上。
一個狼狽地趴在地上,被另一個踩在腳底下。
趴在地上的是陶擎風,似乎受了傷,身下一條長長的血印,長蟲似的沒入另一邊的林中,讓人不禁詫異,一個人怎麼能流出這麼多血?
月光下,另一人的臉被清晰地照映出來,那是一個相當年輕的男子,或者說——少年。
秦薑應該是見過這張臉的。他曾借著畫師丹青,將自己描摹給謝蘅,那畫中之人,驕陽意氣,像出匣的寶劍,用逼人的劍刃鋒芒初試天下江湖。
但他風塵仆仆,臉頰瘦削了下去,枯槁的臉上有不知是誰的血汙,眼眶凹陷,眼內無光,比失血的陶擎風更像一個將死之人。
失去了照路前行的明月,夜行之人,再也無法找到歸途。
陶擎風絕望無力地抱住他另一隻腳,像一隻狗一樣搖尾乞憐,“大俠……高、高人!我有錢、我有錢全給你……彆殺我!你看在阿、阿蘅的份上!”
頭頂上有一聲冷笑,劍尖的血滴落在陶擎風的臉上。
“你怎麼有臉,提她的名字?”他枯啞的聲音像砂石粗糲,“你也配?”
遠遠的山腳,起了一排細細的光點,隻在黑暗處看得隱約,那是高舉的火把。捕快和陶府的家丁們終於到了。
秦薑趕在劍身將陶擎風捅個對穿之前,走了出來。
“他的確不是什麼好人,但謝蘅的確非他所殺。”她清脆的聲音掠過簌簌的山風,將那人的目光引過來。
對方問:“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