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咿和謝如瀟的關係有些特殊。
十多年前,竺州市化工廠發生過一起爆燃事故,造成三死一傷,直接經濟損失過億,秦咿的父母都是事故中的遇難者。
作為家屬,秦咿得到了一筆賠償,之後,她和年邁的外婆一起生活。僅過了半年,外婆在睡夢裡無疾而終,小小的女孩再度失去依靠。
外婆的葬禮是遠房親戚幫忙籌備的,整個過程冷冷清清,來吊唁的人不多,其中有一個叫方瀛的女人。方瀛是外婆的乾女兒,也是秦咿媽媽的閨蜜,兩家常有走動,關係很好。
方瀛長得很美,性格也溫柔,她生過一個兒子,但終生未婚,外婆過世後,方瀛收養了秦咿,後來,方瀛又收養了被家人拋棄的謝如瀟,將兩個撿來的孩子視如己出。
秦咿和謝如瀟,兩個毫無血緣的人,在方瀛的牽引下住進同一棟房子,共同生活了近十年。他們非親非友,也不以兄妹相稱,又比尋常的親友羈絆更深,彼此惦念。
-
探監室裡,謝如瀟在玻璃牆後坐下,他坐姿有些頹,囚服鬆垮垮地堆在腰腹那兒,卻不難看,氣質清雋。
秦咿看著他,來不及思考,脫口而出:“彆駝背,脊椎會變形。”
從小到大,秦咿總是對他說同樣的話,要他彆駝背,要他彆胡鬨,也彆跟人打架。
他明明比她大,大了三歲呢,小姑娘卻一直管著他。謝如瀟也任由秦咿管著,他心甘情願,他甘之如飴。
當現實過於冰冷的時候,是不該提起過去的,那會讓人失去勇氣,甚至傷筋動骨。
秦咿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有些懊惱,眼眸垂了下去。她不知道,隔著玻璃,謝如瀟一直在看她,目光深邃而克製,因為克製得太狠,他甚至有些咳嗽。
時間緩緩流逝,謝如瀟不喜歡這種沉默的氣氛,他低笑了聲,故意說:“你好像生活委員,整天盯著我檢查儀容儀表。”
秦咿也笑了,她打起精神,“後天是你生日,我給你帶了蜂蜜蛋糕,還有奶油司康和巧克力甜甜圈,都是你愛吃……”
“以後彆再給我帶東西,”謝如瀟打斷她,聲音淡淡的,“也彆來看我,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秦咿咬住嘴唇,心裡像是被某種柔軟又堅硬的東西撞了下,滋味複雜。
謝如瀟繼續說:“之前你寫信給我,說收到了竺州美術學院的錄取通知,恭喜你。竺美是國內最好的藝術院校,機會難得,一定要好好讀書。”
秦咿沒說話,手指摳著桌麵上的劃痕。
謝如瀟長久地看著她,“年滿十八周歲以前,我們需要監護人,不得不住在一起。現在我長大了,你也是,既然已經獨立,也就不必再有牽扯——”
一瞬的停頓後,他輕輕說:“以後,各走各的路吧。”
有個在坐牢的親屬,並不是件體麵事,一旦秦咿以藝術家的身份走到高處,她的競爭對手很可能利用這一點,大做文章。
這會成為她的限製,也會成為她擺脫不掉的陰影。
不要為了我而背負愧疚,也彆讓我成為你的汙點——
這句話在謝如瀟舌尖滾過一遭,被他咽了回去,刺得喉嚨一陣澀痛。
秦咿緩慢地眨了下眼睛,“我懂了。”
她始終垂著視線,薄薄的光落在她臉上,像鍍了釉的白瓷。幾縷發絲垂下來,被風吹著,拂過嘴唇,秦咿抬手撥了下,動作很輕,整座探監室好像因她而有了香氣。
謝如瀟再也說不出更重更狠的話了。
他舍不得。
又過了會兒,秦咿想到什麼,“你有沒有聽過‘梁柯也’這個名字?他是梁慕織和尤崢的……”
謝如瀟怔了下,接著神情變得格外嚴肅,沉聲說:“事情已經結束了,秦咿,兩年前就結束了。不要再多想,更不要去招惹梁家,你手上沒有任何籌碼,也沒人能保護你了。”
秦咿咬了咬唇,神色看上去有些倔,她眼前閃過幾幀畫麵,都是關於梁柯也——
他坐著,姿態散漫,他挑眉,神色譏諷。他嘲笑她骨頭硬,傲慢得好像萬事萬物都入不了他的眼。
“我隻是有一點不甘心。”秦咿喉嚨發澀,她吞咽了下,“方瀛阿姨那麼好……她明明是好人,卻被尤崢欺負,被梁慕織欺負。他們都欺負她,憑什麼啊……”
憑什麼好人沒有好報。
謝如瀟歎了口氣,不知道是該心疼還是該憂慮。
他一直都知道,秦咿看著柔軟,其實性格很倔,甚至算得上剛硬。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小小年紀,又沒有父母,誰來保護她?
遇到了困難了怎麼辦,有人刁難她,又該怎麼辦……
探視隻有半小時,時間快到了,謝如瀟說:“我在外麵有幾個朋友,你都見過。聯係方式寫一個藍色封皮的筆記本上,在我房間的抽屜裡,萬一遇到麻煩,你可以找他們幫忙。”
不等秦咿回答,搶在通話器被切斷信號之前,他說出最後一句——
“好好生活吧,彆再來看我。”
音落,謝如瀟站了起來,他將要被帶走,繼續服刑。
秦咿覺得難受,她也站起來,手心貼在隔斷的玻璃上,用目光追逐他的身影。
謝如瀟看上去懶散,其實儀態很好,腰背線條流暢。他走了幾步,似乎想到什麼,忽然慢下來,回頭朝秦咿望了眼。
秦咿的目光直接與他撞上。
她看見謝如瀟抬起手,右手食指在太陽穴那兒輕輕點了下,而後手腕翻轉,手背朝外,做了幾個小動作。
手語。
謝如瀟的爺爺是聾啞人,被方瀛收養之前,他一直跟著爺爺生活,手語練得很熟。認識秦咿後,他教過秦咿一些簡單的句子。
雨似乎已經停了,光線與霧氣交織,明明暗暗。謝如瀟站在一扇玻璃窗前,站在流水般的光影裡,淡淡笑著,年輕而英俊,甚至透出幾分優雅。
他看著秦咿的眼睛,又做了個幾個動作——右手食指先指向天空,然後手心朝外繞兩圈,再豎起大拇指,接著是……
秦咿看懂了。
他對她說:“明天會是好天氣。”
監獄外好像起風了,荒草和樹葉都被吹卷起來,遮擋天空。
秦咿卻漸漸平靜,不再難過。
明天一定會是好天氣,會有溫暖的陽光。
-
同林卿閱鬨翻,得罪客戶,秦咿原以為她會被畫廊解雇,工資都未必能拿到,沒想到老板居然將她留了下來。
八月是個好月份,各類藝術展層出不窮。秦咿兼職的馬布爾畫廊(Marble Gallery)簽下了一位小有名氣的青年畫家,要辦個展,小團隊迅速進入忙碌狀態。
天氣熱,午休時秦咿沒去吃飯,躲在空調房裡吹冷氣。宣傳總監手底下有個叫彥小文的姑娘,主動跟秦咿搭話,問她要不要喝奶茶。
秦咿點點頭,說:“一起去買吧。”
奶茶店在街尾,挨著一圈商務樓,排隊取餐的人很多。秦咿抬頭看菜單,旁邊有幾個女孩子邊玩手機邊聊天——
“最近,你們有沒有刷到過一個帥哥,好像是地下樂隊的主唱,偶爾參加音樂節什麼的。大數據知道我迷他,推了好多live視頻,最高的一條點讚量有上千萬,帥死了!”
“是不是叫梁柯也,‘南柯一夢’的‘柯’?上過熱搜榜?我看到過!確實帥,身材也好,我閨蜜超喜歡他,搞了一堆壁紙背景圖,天天換著用。”
“你看,這是帥哥本人的微博,互動量特彆高,我追的小愛豆,出道兩年了還趕不上他一半,數據人原地哭死。”
“鏈接給我,我關注一下。”
……
彥小文也聽見那些議論,她有點好奇,拿出手機正要搜名字,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來電人是彥小文的頂頭上司,她不敢怠慢,耐著性子足足磨了十多分鐘,通話掛斷人都磨暈了,早就忘了什麼帥哥什麼熱榜。
聊天的幾個女生已經走了,彥小文抓抓頭發,“我好像忘了什麼事。”
秦咿笑了下,沒作聲。
-
晚上六點,一天的工作終於結束,秦咿準備下班。外麵雲層有些厚,半陰不晴的,彥小文問秦咿怎麼回去,她開了車,可以載秦咿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