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證 那夜月光尚明(1 / 2)

夜裡,看不清“女鬼”神色,或者說是不敢看,老叟從床鋪拾起連滾帶爬跌落,伏在地上不停地磕頭,身後的老婆子嚇傻了眼,呆呆愣愣,作不出反應。

不多時外麵響起一陣熙熙攘攘,聲音細碎,略微有些吵鬨,然而這一切屋子裡嚇破膽的兩人並未發覺。

陌玉緋挑起一縷長發彆在耳後,抬頭冷哼:“那就講講你是如何謀殺李老頭,以及栽贓他人。”

沒有刻意用胸腔共鳴,她的聲音不再顯得那麼空曠,平淡而冷靜,僅僅是一個普通人,而非鬼怪。沉浸在思緒裡的老叟,絲毫沒發覺這點,他抖著身子,顫巍巍坐起,望著窗外的月亮陷入回憶中。

李老頭好賭,偏偏自幼困於酸書,自認為飽讀詩書,要有書生的麵子,考過秀才的功名後,愈是一發不可收拾,白日裡是與才子吟詩作對,潔癖友善的讀書人,廣結善緣。

暗地裡,流連酒肆賭窟,是個實實在在的爛人。而他之所以有金錢去賭,全憑多年前,昧著良心奪取了好人家的一箱金子。

這件事,張家村所有的人都清楚,隻是彼時他們都不知是李老頭騙取錢財,隻當他無辜,被人偷了錢財。唯一知道真相的便是村裡的裡正,貪婪作祟,他默許了李老頭的做法。

律法有雲,偷盜者禍及鄉裡,鄰裡連坐,罰稅三年。那無辜的獵戶,一腔清白,麵對一箱黃金,滿身是嘴都說不清,他直言要報官,由官府裁決,引來眾人口誅筆伐。

未經求證,所有人便信了李老頭的說辭,認為是獵戶偷盜錢財,死不承認。為了不把事情鬨大,他們將獵戶係住雙手,用繩索環頸投入井中,並投下濕滑的鵝卵石,告知他隻要堅持一夜便救他出井。

獵戶傻傻相信,整夜踩在堆砌的卵石上,踮腳等待著天明。他卻不知,那晚正逢每月的漲潮日。

水井聯通溪流,清晨時分,他仰望著頭頂鬱鬱蔥蔥的樹葉,在曙光升起的那刻,腳下湧起暗流,衝散了所有希望。

濁水漫過口鼻,他在井中嗚咽,掙紮呼救,終於聽到腳步聲,還來不及高興,一塊石板緩慢挪動,慢慢遮住了所有的光亮。

事了,李老頭帶著黃金搬到了縣城,裡正還是他的裡正,管轄著張家村的大小事,知情的人,不知情的人,各司其職,依舊安然無恙地過著平淡的生活。

唯有井中的冤魂無人問津,每月的潮汐下,他的軀體在汙言穢語中腐爛,他的骨頭在日益衝洗中乾淨潔白。

陌玉緋抬腳踢翻裡正:“你又是和那李老頭如何鬨翻?”

裡正神色呆滯,喃喃自語,分不清是清醒還是瘋癲,他似乎發現了陌玉緋是假扮的“鬼”,於是抱著膝蓋開始大笑。

人性貪婪,他也不例外。在李老頭搬出去之後,裡正偶爾會和他聯係,索要財物,為了事跡不被敗露,李老頭便答應了他,時不時會接濟。

但由於賭博,李老頭的那筆錢財很快所剩無幾,無法滿足裡正的貪心,被裡正誤以為是反悔了。

他將其用被褥捂暈,套上繩索,偽造成自縊,彼時恰逢李老頭的賭鬼友人找他,裡正為混淆視聽,刻意引人落下物件,好行嫁禍之事。

縱使官府發覺蹊蹺,也不會找到他身上。

幾日前,李老頭運氣好,贏了一把,便扯了新的布匹,做了套新衣,餘下的布料擱置在家中。

裡正走時,順手拿走。

“他那賭鬼友人,又是如何慘死?”

屍房停放的那具,同時死於溺死,勒死,縊死的無名屍,就是裡正口中李老頭的賭鬼友人。

事到如今,已經大致可以推測出他的死亡手法,無非是像那名獵戶一般。

裡正癱坐,他仰麵朝天望著陌玉緋,眼裡的恐懼消散,漸漸隻剩下認命般的死寂。

先前悉悉索索的鬨聲都已停歇。

“誰知道呢,也許是像李老頭一樣,做了虧心事。”

陌玉緋繼續問:“你方才說,‘求你放過我,按照你所說的,殺了罪魁禍首’,何意?”

屋內一時陷入沉靜,過了片刻,裡正撐著下巴,笑得慈祥:“壞事做多了,總會良心不安。”

“那獵戶有一個美豔的妻子,那一日她去城中采買,一直未曾歸來,旁人隻當她遇到山匪死了。”

說到半截,裡正歎息:“可這麼些年,她卻時常入夢,說自己冤,說她丈夫冤,時時折磨著我。”

“她曾揚言,要殺了所有害他丈夫的人。張某人為此常日夜難安,殺了李老頭,反而心安了不少,像是替她複了仇。”

“故,才有方才的胡言亂語。”

“砰——”

門被粗暴踢開,不堪重負的木板再次散架落了一地,湧進來的幾個官差迅速地捆縛住他的臂膀,拖著他離開。

陌玉緋掏出手帕擦掉臉上的雞血,整理好儀態,跨出門檻。

慕瑾扒在窗口朝裡窺探,見她出來柔柔一笑,他身後是神色複雜的民眾。

他們眼神閃躲,皆不敢與陌玉緋對視,人群中她看到了之前在河邊遇到的小姑娘,她怯生生躲在爹娘身側,和慕瑾一般探出頭偷偷看著陌玉緋。

隻不過眼裡依舊是天真爛漫,她似乎並不懂這裡發生了什麼。

陌玉緋微微抬起手,想招人過來,卻不曾想到手心裡落了塊糕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