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七月十五,萬鬆山莊。
葉夕顏搖著蒲扇,半坐半躺在車篷底下乘涼,今夜是一種濕黏黏的蒸熱。
黯淡的月兒隱在烏蒙蒙的野雲後,天色昏暗得像是要下雨了。
輕拍一下腿邊的傘劍,她暗自慶幸,多虧帶了傘,即便丁鵬將她拒之門外,她也不至於淋成落湯雞了!
她討厭黏黏糊糊的相遇,藕斷絲連的辭彆,即便是分道揚鑣,也要說個清楚明了!
如果他還想和自己吵架,那她奉陪到底!
正想著,天邊驟閃過一道雪亮的銀蟒,“轟隆隆”一聲巨響,直豎豎地劈到了萬鬆山莊。
探出身子張望了一眼,隻見一道水桶粗的閃電,對著萬鬆山莊直劈了過去,一道霹靂炸雷滾過,滂沱大雨就傾瀉了下來。
葉夕顏瞳孔劇震:“……這是渡劫呢?”
雨勢越來越大,她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撐傘跳下了馬車,快步往雨霧中跑去。
……
電閃雷鳴,驟雨滂沱。
丁鵬遍體鱗傷,一張嘴就湧出一灘血,浴血的身體在暴雨中搖搖欲墜,絕望地看向了撐傘逼近的二人。
柳若鬆歎了口氣,假惺惺地說:“事到如今,你還不知道悔改麼?”
“……悔改?”丁鵬目眥欲裂,握緊了手中的長劍,顫巍巍地指向了他,“我那麼相信你,你卻在我的酒裡下迷藥,騙取了我的劍譜,還倒打一耙,栽贓我是采花賊!”
“不錯,我的確需要悔改!”
“怪我信了你的假仁假義,竟然與你這種衣冠禽獸做了結義兄弟!”
柳若鬆輕笑:“你有證據麼?本就沒有什麼天外流星,這世上隻有柳氏家傳劍法。”
證據?
他哪裡還有證據?
那條腰帶已經落入了柳若鬆的手中。
“……偽君子,雷怎麼不劈死你們!”丁鵬啐了一口血沫,悔恨的淚水沿著臉頰淌下。
“死到臨頭還不開眼!觀戰的江湖名門不少,你以為,為何隻有我二人前來?”
梅花老人獰笑起來,“你不過是個陰溝裡的老鼠,打你都怕臟了手!”
丁鵬如遭雷擊,大雨滴到他身上,濺落小小的水花。
名譽已溺死在黑暗的臭水溝裡,沒有人會相信他了,夕顏也會對他很失望……
他打了一個激靈,渾身起雞皮疙瘩。
“誒,此事還有轉圜的餘地。”
看穿了他的恐懼,柳若鬆擺了擺手,“丁鵬,念在你還年輕,你自剁大拇指吧,我可以放過你。”
剁掉大拇指,終生都可能握不了劍!
劍就是劍客的生命,柳若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看似給了一條生路,卻無異於把人往絕路上逼!
雨勢增大,烏雲堤被銀蟒撕裂了個缺口,丁鵬抹了把臉,迎麵飄落的雨絲,模糊了視線。
“全毀了……”他喃喃低語,語氣冷颼颼的,比夜雨更寒。
那就一起下地獄吧!
他咬緊牙關,縱身向柳若鬆撲了過去,即便是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
但他的算盤落空了。
隻見劍光一閃,一劍割在肩頭,一劍刺入了腹部,鮮血汩汩流出。
他竟未察覺此人的出現!
重重地跌落在地,丁鵬還沒爬起身,一隻腳便碾在了丁鵬的腹部,劇痛霎時便席卷全身。
他疼得顫抖,鮮血從傷口處涓涓流淌,柳若鬆歎了口氣:“墨竹兄,你怎麼也來了?”
來人正是他的另一位結義兄弟,歲寒三友中的墨竹。
墨竹冷笑:“速度太慢了,我已經等不及了!”
話音落下,劍刃輕抬,準備對準丁鵬的胸口刺下。
丁鵬已經沒有力氣掙紮了,恨意也無,不甘也無,隻剩下了悔,早知道那是最後一麵,他就不和夕顏吵架了……
如果時光溯回,他一定不會小心眼了。
這樣想著,他的目光黯了黯,苦笑著闔上眼睛……
驀的,一道雪亮的寒光,如裂天穿雲的銀蟒劃空而過,“鏘”地一聲,長劍被高高地挑飛,深深地插入了泥漿中。
墨竹連連後退了好多步,心中不由一驚。
柳若鬆的手搭上劍鞘,警惕地打量著周圍,揚聲道:“哪位高人在此,可否現身一見?”
耳畔隻有瀟瀟雨聲,梅花老人和墨竹交換了個眼神,飛身在雨中穿梭片刻,卻未曾找到可疑的蹤影。
見狀,丁鵬仰天大笑:“縱使瞞得過人,也瞞不住天!還不承認麼,那幾道雷就是劈你們的!”
梅花老人怒目而視,一掌朝他天靈蓋劈去,“嘴硬的臭小子,看我不……”
話還未說完,驀地僵在了原地,咽喉上多了一縷淡淡的紅痕,鮮血緩緩地沁了出來。
梅花老人轟然倒了下去。
驚鴻一刀,難道是幽冥地府的厲鬼來到了人間?
墨竹和柳若鬆俱是心魂劇震,即便是無辜的丁鵬,也不禁膽顫。
“啪嗒——啪嗒——”
柳若鬆吃了一驚,倏地轉身望去。
腳踩在濕滑的泥漿中,狂風驟雨中,撐著竹傘的紅衣女子,款款地踱步而來,傘緣還綴著一串串淡粉色的海螺珠珠鏈。
她蓮步輕挪,轉眼僅剩一丈之遙,柳若鬆這才驚覺,那根本不是什麼海螺珠珠鏈,而是傘尖染了淡淡的血色,稀釋的血水沿著傘麵緩緩滴落。
恍惚地望著這一道身影,一顆心像破冰的溪流,在激顫的跳動中複蘇了。
是她!
雨水打濕衣衫,她睫毛上掛著白霧似的水汽,灼灼的目光卻穿透了雨霧,與他遙遙相望。
丁鵬驚喜地望著她,仿佛看到了金光縈繞的救世主,眼淚一瞬間奪眶而出,滿腹的委屈都宣泄了出來。
她右手握著傘柄,傘麵輕輕地旋轉起來,笑意融融地招呼丁鵬:“傻瓜,過來!”
墨竹眼神一凜,手按在劍柄上,輕輕地摩挲。
這道陰毒的目光,丁鵬雖察覺到了,但他毫不在意。
前程儘毀,死有何懼?
丁鵬爬起身,捂著肩上血肉模糊的傷口,他怯怯地望著葉夕顏,既想奔向她,又怕她嫌棄。
不該和她吵架的,連往前邁一步都沒有勇氣。
“過來啊。”葉夕顏微微一笑,手朝他勾了勾,“還傻愣著做什麼?”
她一如既往的笑臉,安撫了他慌亂的心,給了他極大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