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知道很危險,以後不會了。……(1 / 2)

古代是深秋,宅院檻窗半開,下小雨,景色霧蒙蒙。談善全憑記憶給自己係了腰帶,蹬上木屐,“咚”往地下一跳。

他實在很……

十一抱著劍杵在一邊,少年老成地撇嘴。

薑人重儀態,行走坐臥自有約束。這人不同,衣衫鬆垮,彎腰提鞋動作也很隨意,讓人想到水塘裡一隻快樂的綠水鴨,搖搖擺擺快快樂樂。

談善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一扭頭問:“你們世子呢?我有事找他。”

十一戒備:“你找殿下乾什麼?”

這兩隻高蹺鞋穿在腳上走不了路,談善實在不適應,拎了木屐在手上,沉吟道:“啊……也不是什麼大事,我要出去。”

十一渾身冒毛都炸起來:“你還想要殿下陪你出去逛街?不可能。殿下忙得不得了,這會兒正在和魏池雲魏都督議事——”

談善比他更奇怪:“我為什麼要徐……你們世子陪著去逛街,我就是想問他有沒有錢……銀子給我,我要去買點東西。”

“他有事你給我也行。”談善貼心補充。

沒錢寸步難行。

他沒錢,但徐流深肯定有。

十一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錢財乃身外之物。”他確有俸祿,隻不過平日出行並不帶在身上。

“哦,你沒有。”

“你!”

談善了然,他展了展袖子,發愁道:“我也沒有。”

“那你帶我去找你們世子吧。”他想了想,說,“我分一半給你。”

十一跟他對視兩眼,硬梆梆:“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殿下在前廳。”他抬了抬下巴,覺得這人也沒有想象中糟糕,彆扭道,“我帶你去。”

談善於是拎著他的木頭鞋子出了門。

這是一座三進式的宅院,環境清幽,卵石小路一路蜿蜒。院裡瑤台玉鳳凋謝,花枝垂下。枯葉掃進泥土中,放眼望去一片開闊的蕭條。

前廳有人。

徐流深穿了紅黑交映的顏色,將眉眼壓得烏沉。金冠是纏繞孔雀尾,額發高束。配飾點睛而不喧賓奪主,通身華貴。

十一看完回頭,先瞅了一眼談善的腳,又瞅了一眼談善的臉,欲言又止。他本來年紀不大,藏不住心事,深深不解:“你為什麼不敬畏世子。”

“啊。”

談善還在踩鵝卵石,腳底穴位舒舒服服,聞言也抬頭。前廳懸著“正大光明”的牌匾,氣勢恢宏。徐流深在一堆年紀明顯比他大許多的迂腐官員間,單手撐著厚重扶手,神情隱隱不耐。

真是錯過了七年多。

談善心底浮起微妙的遺憾,半天才回答:“他才十七歲,不用用這個詞吧。”

十一更不明白了。

他倆揣著對彼此的深切疑問到了前廳,談善還沒開口,一道口水差點噴到臉上。他震撼了,一時沒反應過來——

“世子爺,這放花樓的事兒我確實不知道。”

“放屁,你董衛要是不知道老子把字兒倒過來寫!誰不知道放花樓跟你們北陽郡的關係。大半的銀錢嘩啦啦留進去,要我說,這次就是你們看守不力。”

“好你個龐忠。”先頭說話的挽起袖子上前一步,氣得七竅生煙,“放花樓的銀子我府裡帳房先生記得清楚,每年按時給王宮上供。你竟敢在世子麵前血口噴人,看我不弄死你。”

“乾你娘的,要打就打,誰怕誰。”

“……”

雙方爭得麵紅脖子粗,談善表情一時空白,站在原地雙眼發愣地看雙方打口水戰。

“錚!”

一把雪亮長劍將二者隔開,頓時二人噤聲。

看樣子徐流深也覺得吵了,他坐在主位,一句話沒說,伸手拔了身邊冷麵護衛的劍。“唰”劍身脫鞘,森寒雙麵照出一左一右兩雙眼。

“太吵,本宮聽不清。”

徐流深用劍尖拍了拍其中一人的嘴,皮笑肉不笑:“靜一靜,嗯?”

董、龐二人盯著抖動不止的劍尖,吞了口唾沫,不敢說話了。

他們其實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傳話的人隻說放花樓出事上頭來人問話。剛聽到話二人還不以為然,心想上頭上頭能是什麼上頭,總不至於是王上親臨。真見到令牌後鞋都沒來得及穿連滾帶爬從榻上下來,告罪完才敢顫顫巍巍地叫“殿下千歲”。

大冬天從嬌妻美妾懷中拎出來,受了半天審問滿臉疲容,再心理承受能力強的人也受不住。董衛揉了揉臉,無意間瞥見簷下多了兩個人。

下小雨,石板上有青苔。來人是個年輕的公子,頭沒束,烏黑發絲垂到腰側,身披朦朧濕雨。他抱著胳膊,寬袖往上抬,露出半截細瘦的胳膊,睜大眼,看熱鬨的促狹幾乎要從眼角眉梢不加掩飾地流露出來。

——有什麼好看的!

你不是也衣衫不整從榻上壓下來?

乍一見到沒穿靴的腳董衛熱淚盈眶,心想終於多了一個人來分擔徐流深的無名之火。

下一秒他頓住,不敢相信地抬頭望向上首——

“哐當”徐流深反手將劍插回,天地良心,董衛甚至覺得他插得太快差點削掉自己一截袖角。

當朝世子,身份何等尊貴,他隻在朝堂之上隔著重重官員見過一麵。薑王讓世子輔政,金鑾殿地磚紮眼,貪官溫熱鮮血從上至下一路往下流,頭顱骨碌碌滾過死寂大殿。

——聽說那一月幽州城官員家桌上再不見肉腥。

他此刻之神態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董衛趴在地上,不死心般抬頭。

連日陰雨,徐流深看起來心情尚好,拇指上鴿血扳指明晃晃,應該值不少錢。談善放下心,走了兩步到他麵前,攤開手,正要說話徐流深用一種令他後背發麻的、截然不同的語氣說:“醒了?”

談善:“……醒了。”

徐流深:“來找我乾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他身上檀香,或者茶香盈盈地繞在了自己身上,但他們應該沒有靠近到這種程度。談善忍住了提起袖子聞的衝動,實話實說:“我是來要錢的。”

董衛的瞳仁震動了那麼一下,恨不得自己是個聾子。

“你要去做什麼?”徐流深衝身後一點頭,黑衣的護衛從他身後站到談善身後。談善又開始絞儘腦汁編故事,他用一種正經到世子爺心裡發笑的口吻說:“事情是這樣。”

徐流深望著他,有一句回一句:“是什麼樣。”他其實不清楚他對這個人是什麼感受,但他願意對他耐心一點,特彆一點。

談善想了一大通話,徐流深眼神實在很耐人詢問,於是他放棄,用袖子遮住臉,擺爛:“我就是想要。”

“那去罷。”

徐流深靠回太師椅裡,支著額頭笑了。

他笑起來又有小時候徐澗的樣子,眼尾和唇角都抬起來。談善一時晃了下神,光影錯雜在他緋薄眼皮,無數躍動金色塵埃中,他和千年後的鬼身影重疊。

“來。”

徐流深衝他伸了手,示意他上前。

神差鬼使,談善往前走了一步。

他還赤腳,十一替他拿著鞋。徐流深看了一眼,沒說什麼。談善低頭,腰間微微一緊。徐流深雙臂從他腰側穿過,給他理完腰帶,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說:

“太陽落山前回來。”

“給本宮帶一樣最喜歡的東西。”

——最喜歡的東西。

談善走在長安大街上,被入目繁華砸昏了頭,僅剩的一點兒“最喜歡到底是他最喜歡還是我最喜歡”拋諸腦後。

他還沒忘了自己要去黎侍中府,這個時辰不知是什麼人在放紙鳶,高牆大院內傳來一串歡快笑聲。

門房問他來做什麼,談善想了想,說:“來拜訪黎春來黎公子。”

“大公子剛出門,客人不妨明日再來。”

談善撫了撫衣角上灰塵,衝他笑了:“不用。”

十一還從來沒有吃過閉門羹,抱著把傘跟在他身後,不解:“你把世子搬出來一用,保準整個黎府一炷香之內出來接見。”

簷角彎彎,折射出晶亮雨水。

談善發自內心:“為什麼?”他和黎春來情誼也沒那麼深,見於不見全在緣分。

十一閉嘴,踩著水坑道:“你真奇怪。”

談善看什麼都稀奇,沒把他說什麼放在心上。一路晃晃悠悠走,路邊都是攤販,挑著擔你來我往吆喝。走了不遠他口渴,跑進了茶樓。

一般情況下,茶樓這類市井之地能最快知道明麵上打聽不到的消息。

半炷香不到,談善蹲在地上,鬱悶:“你們都不說書的?”

“說書?”

十一蹲在他身邊,兩人打一把傘,這麼看著好像一隻大蘑菇底下長了兩個杆。

“什麼是說書?”

談善:“說書就是……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懷抱對世子的盲目崇拜十一驕傲:“有什麼你問世子,世子什麼都知道。”

他倆正好在一家客棧門口,談善正要說什麼,餘光瞥見一截藍色豔麗服飾——裙擺上掛了叮叮當當的銀墜。順著長裙往上,女子戴麵紗,男子戴著奇形怪狀的麵具,鼻如懸膽,口舌通紅。

談善一頓:“那是什麼?”

十一眼神明顯變化,低聲:“巫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