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知道很危險,以後不會了。……(2 / 2)

“什麼是巫鬼?”

“通靈之人。”

薑人認為世間萬物有靈,修行到一定程度能與日月星辰對話。談善知道這件事,他嘴角一抽,背對著這些人。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當作奇怪的東西抓起來就糟了。

十一還要撐著把傘跟著他挪,疑惑:“你轉身乾什麼?”

過了一會兒又走過一堆人,留絡腮胡,濃眉大眼。談善也不認識,岔開話題:“那是什麼?”

十一覺得他話多:“胡人,往來商販。”

“那又是什麼。”談善指了指側邊。

“賣糕點的。”

十一嫌他事多,頭也沒抬:“世子說禁在外進食。”

談善:“你先抬頭。”

賣糕的老板娘,頭上圍著顏色深綠的頭巾。她鼻梁很高,眼窩深,雖然全身上下粗布麻衣遮得嚴實,但身上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覺。談善多看了一眼,一隊胡人商販在她攤前停下,手指點了幾樣,付銀票。

用銀票買單,數額實在大。十一也從傘下奇怪地瞅了兩眼,他常年習武,目力比談善更好,目光霎時凝重。

癟癟的紙包,從銀票下遞了過去。

十一焦躁起來。

他的任務是跟著談善,即使談善身邊已經有黑馬褂,他依然不能擅自離開。這一趟出宮就是為了五石散,這東西一旦真正在幽州城內流通,整座城池不堪設想。

這小孩都要將指甲蓋嵌入肉裡,談善把傘柄從他手心生生掰出來,竊竊密謀:“跟上去。”

十一以為自己聽錯:“什麼?”

“我們跟著他。”

十一掙紮:“世子命我跟著你,寸步不離。”

談善琢磨著路過哪家裁衣店換雙草鞋,至少走起路沒聲兒。再去抽兩根趁手的刀啊劍的,他沒生病之前長跑還破過學校記錄。十一這麼說他覺得對方有毛病,還離譜:“我跟你一起去,不就是你跟著我嗎。”

似乎是這樣。

眼看胡人身影要消失在不遠處,十一咬咬牙:“走!”

跟人不難,胡人性特征明顯。談善在對方可能會發現自己時換了雙草鞋,他跟十一太像一堆主仆,好幾次胡人停下張望,沒注意他們。他倆晃晃悠悠在街上,記下對方到過和停留過的地方。

跟著走了大半都城,最後胡人停在一乾小巷前,謹慎地觀察四周。他觀察多久談善和十一屏住呼吸在死角呆了多久,鼻尖雙雙冒出一層汗。

胡人放下心,伸手敲門。

汗水順著眼皮往下滴,談善後背貼著粗礪牆磚,一動不敢動。

胡人和門房低聲耳語,穿了冬衣的門房從門口探出來,同樣警惕,最後將人放進去。

十一從胸口掏出響箭要放,談善攔住他:“這東西太容易打草驚蛇,你認識路,先回去,我在這兒。”

他身邊有另一個人,黑衣的侍衛衝十一點頭,十一手壓在傘柄上,無聲做口型“不要擅動”。

談善衝他做了個奇怪的手勢——食指和拇指勾圈,剩下三根手指豎起。十一沒看懂,不過他猜測是“好”。

十一很快消失在視線中,談善想了想,在周邊繞了一整圈。

這座宅院有後門。

他跟徐流深的護衛一人守後門一人守前門,半炷香後,一輛馬車停在後門,談善躲進隱秘處,又過了半炷香,胡人送另一名兜帽遮麵的男子出來。

談善血液往頭頂衝,他緊貼牆邊,悄無聲息看去——一陣風正好吹起中年男人兜帽,他什麼都沒看見,卻看見對方右手斷指。

談善瞳仁一縮。

然而已經來不及——

“什麼人在那裡!”

“快追!”

跑!

談善當機立斷,衝向窄巷口,跑太快帶起一陣風聲。

這裡出去後五百米是一條岔道,岔道往前是鬨市街巷,必須出去。

長衫行動不便勾到牆磚,談善大力一扯,他顧不上回頭,玩命兒往前。

“追!”

後麵傳來暴怒的大喝:“彆讓他跑了!快追!”

肺部充血。

談善心裡說了句對不起,到時候轉回來賠錢,一揚手推翻了距離最近的辣椒棚。“砰砰哐哐”一連串響。

好幾句咒罵和跌倒的聲音。

他有了短暫喘息機會,一腳踏出窄巷。

過路人漸漸多起來,根本沒辦法跑。

“這是什麼?”

“金子,老胡,這是金子!純金的!”

“快檢快檢,地上都是金子!”

“你彆擠我!彆擠我!”

“滾一邊去!”

“……”

談善一邊跑一邊往外倒布口袋金瓜子,徐流深到底給了他多少,這麼往外倒有種口袋深不見底的錯覺。他才倒了一半兩邊百姓一哄而上,很快跟在後麵凶神惡煞的壯漢被牢牢堵在人群外。

計劃通。

談善鬆口氣,遊魚般一頭紮進了擁擠街市中。

亥時,大雨傾盆。

都城戒嚴,官兵挨家挨戶搜查,風聲鶴唳。

“殿下,西坊沒有。”

“東邊沒有。”

“十三街巷沒有。”

“……”

徐流深撐著把傘立在風雨交界中,半麵輪廓陰沉冰冷。他持傘的手上全是雨水,深深吐出一口氣。

“找。”

廢宅院門被推開時徐流深緊繃的神經猝然斷裂,他提膝踏入門檻時差點邁不過去。

談善坐在滿是灰塵的米缸蓋子上,這地方很好,就是有老鼠吱呀遍地跑。這一下午過得驚心動魄跌宕起伏,他異常興奮,興奮之餘精神疲憊,看起來就有點累,身上倒是除了兩處擦傷外沒問題。但和早上出門之前相比簡直是富貴公子大變街頭乞丐,渾身破爛。

徐流深太陽穴充血,腳底不穩甚至眩暈了一陣。

他一把扶住門框,太用力手臂青筋暴起。

“我看見了。”談善看見他立刻從米缸上跳下來,向他邀功,跟隻向主人要獎勵的小狐狸一樣,渾然不知他肺腑燒灼,“他見了一個有四根手指的人。”

徐流深想殺人的心都有了,但他知道談善高興,也不想掃他興,每一個字咬碎了吐出來:“知道了,你……”

談善:“啊?”

徐流深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狠狠閉眼,又睜開。

從很早以前談善從禁閉亭撬窗翻進去他就知道了,這人膽子非一般的大。

當年那扇窗戶離地麵足有五米高,窗外隻有一棵參天古樹,遮天蔽日,樹乾光滑。黎鏽消失後他將整個薑王宮翻過來找,站在樹下時心臟跟此時一樣,都是驟停的。

談善灰頭土臉,徐流深抓住他手腕的力氣非常大,幾乎要將他手腕捏碎。他掙了掙,險些痛呼出聲。

徐流深垂眼,麵無表情看他。

談善自覺理虧,摸了摸鼻子,小聲:“喂,徐流深。”

“你是不是認出我了。”

徐流深仍然不說話,握住他的手力氣卻鬆了。他五官太漂亮,重彩濃墨,一路趕過來身上都是冷雨,帶著腥甜和血氣和不知名恐懼,撲了談善滿身。

身後木門經不住風雨,發出“嘎吱”的響聲。

連綿雨水從屋簷成串滴落,蓄積成水窪,咚咚當當。

談善無意識舔了舔乾澀下唇。

這樣的徐流深讓他覺得不知所措,但他仿佛天生就有哄人的本事,尤其是麵前這個人。

徐流深隻舍得對他生一秒的氣,一秒就是一秒,不能再多——他不知道為什麼這麼篤定。

“我知道很危險,以後不會了。”

談善變魔術一樣從不知道什麼地方掏出一串完整的、五個果的糖葫蘆。糖衣裹著紅山楂,在昏暗光線下顯出奇異的誘人。

“給你。”

他半仰著頭,小聲:“不要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