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折磨我,也折磨他自己,我祈禱他終有一天能放下過去,但他一次比一次荒唐。
“我為你抗旨,為你連夜逃出京城,為你驚動皇城司,你卻告訴我,你成家了!”
那些年,他一邊發了瘋地把我困在床角疾風驟雨,一邊一遍又一遍提醒我背叛他的事實。
其實我從未承諾過什麼,我甚至不曾表露過心意,但他是看出來了吧?他後來慢慢也對我動了心,他為了我敢對抗皇上,而我呢……
我是個懦夫,我連父親都不敢反抗,遵從父親的意思娶了我不愛的人。
我有自己的妻子,卻還在這裡苟且,我心中負罪感與日俱增。
我終於痛哭流涕,苦苦哀求,“饒了我……饒了我吧……是我對不起你……”
最讓我痛苦的不是他的折騰,是我開始後悔,我居然後悔那一年救了他。
我再也不愛他了,我對他隻剩下虧欠和恐懼。
如果……如果他能永遠消失……我會得到解脫嗎?
我在惶恐和罪惡中熬過一年又一年,他身體還是不好,每年去贖罪的時候,我都會給他帶藥。
他畢竟是我用整整十五年的心血,是我耗儘畢生所學和渾身解數救下來的人。
是的,我還是很懦弱,我甚至沒有勇氣恨他。
每一次拿起刀子,我都會想起,我是個郎中。
我拿鐮刀,是為了采藥。
我就那麼猶豫了十一年,那一年母親用了手段逼我與那小丫頭同房。
觀音麵前我不敢撒謊,我同他講了實話。
那一夜,無論我如何哭求,他都不肯放過我,他累了,就取了案上的蠟燭,封在我體內,他睡了,卻用布條將我雙手係在床頭,逼著我跪了一夜,不著寸縷,不得動彈。
他身體不好,可我的身子骨這些年在他的磋磨下其實也早就如同風中殘燭。
涼風掃過脊背的時候,寒的不止是我皮膚。
我受夠了。這種無休無止,暗無天日的生活。
我大病一場,從此再也不抱幻想。
玄德二十七年,官兵第七次路過我醫館,當年的小丫頭已經長成賢淑的大姑娘了,我教了她醫術,讓她幫忙看診。
我熱情招待了官兵,告訴他們要找的人就在山上。
那一夜天光很亮,我心裡卻沒有一絲一毫解脫,我顫抖著蜷縮進被窩,我瑟瑟發抖,我輾轉反側,內心無比煎熬。
我又一次後悔了。
鮮紅的山火像飛濺的血,那是我親手造下的殺孽。
我從未想過,抗旨不遵,是要誅九族的。
廟塌了,庵倒了,血液蜿蜿蜒蜒像小溪一直流到山腳。
都是我的錯……
山火把一切焚燒殆儘,把糾纏我二十年的心魔給帶走了,但那條血溪卻又給我留下更深的夢魘。
玄德二十八年,那廟重建了,辦差的官兵不該毀了那廟的,那“通靈寺”的牌匾可是顏太祖親自寫下的。
我一輩子救人無數,到頭來卻滿手血汙。
我沒有殺過一人,我殺了太多人。
我的身體越來越差,因為終日以淚洗麵,我的眼睛也漸漸看不清了。
我無心經營醫館,也許是報應吧,我的妻子在那一年難產而死,而我的爹娘也因為這件事,太過激動,死了。我收拾行囊,履行我的諾言,上山贖罪。
我一步一叩首,我懇求佛祖原諒,我祈禱觀音垂憐,我想聽他說一句,“我不怪你”,好讓我自己解脫。
夜幕降臨,他終於出現,我在腦海中描摹他樣子,他也許又戴著兜帽吧?他的聲音很幽冷,“哥哥怎麼不看我呢?”
“我……看不見了……”
“哦,那還真是可憐呢”,森森寒意攀上我脖頸,“沒用的東西,就應該丟掉對不對?”
“哥哥就是這麼對我的,應該一視同仁對嗎?”
我跪不住了,恐懼和寒意奪走我一切理智,我無比希望他能稍微緩和點語氣,可他最終冷冰冰對我說,“哥哥自己挖出來好不好?哥哥是大夫,自己挖不疼。”
如何會不疼呢?
我緩緩伸手,扒開自己的眼皮。
我隻記得血淚流淌在臉上的感覺了,血液濃稠,流得就慢,我忽然好難過好難過。
我這一生,其實並沒有對不起誰……錯就錯在我一時糊塗,錯在我忘了皇家有多麼無情,他是當今聖上的兄長,聖上怎麼甘心放過他。
我以為,他會被帶回皇城,最多關兩天,然後安安分分當他的官,做他的駙馬。
我沒想要他的命。
如墜冰窖般的寒意又一次籠罩了我,是他從背後擁抱我。
一如十六年的那個秋夜。
“哥哥,跟我走。”
隻不過這一次,是冤魂索命。
我還是那樣懦弱,抑製不住顫栗,控製不住眼淚,我又一次淚流滿麵向他求饒,“放過我……”
“想都彆想”,口吐鮮血的時候,我聽見他說,“我要你跟我糾纏在一起,永生永世。”
我又一次聽見那個秋葉飄落在油燈旁的傍晚,他在我耳邊說的那句——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