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清,一彆經年,好久不見……”
沈長清看著那分外熟悉的字跡,終是沒能忍住手抖。
窗外有人影向書房這邊移動,沈長清將看完的信箋放到燭火上麵,門開之時,隻有些許紙灰在空中徐徐飄散。
少年進門的時候,帶了院裡的微涼露氣,正值金秋,少年手裡的花燈上落了丹桂,倒真添了些暗香。
於是連帶著,那燈仿佛就擁有了生命一般。
“坐會吧”,沈長清站起身,把位子讓給顏華池,自己走到書架前。
顏華池也不客氣,沈長清抽出一卷竹簡,轉過身,就看見顏華池半趴在他的桌案上,手撐著腦袋歪頭看他。
窗前還有張藤椅,離桌案有些遠,沈長清走到那裡,坐下的時候,垂下來不知名植物的枝條,剛好蓋了他半肩。
“明審其計謀,以原其同異。離合有守,先從其誌。”
沈長清聲音很清朗,語速平緩,聽著是很舒服的。
“如果你想用人,首先要聽這個人如何為你出謀劃策,把他的計謀與彆人相較,分辨他們之間的不同,你就知道他該適合什麼位置。”
“簡能而任之,擇善而從之,則智者儘其謀,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顏華池換了個手撐,那雙丹鳳眼在燭光搖曳下顯得那樣嫵媚動人,可他的一舉一動卻又那樣鋒利,像一柄出鞘的靈劍,渴望著飲血。
“徒兒說得對麼?師尊?”
極具侵略性的眼神又一次掃過沈長清柔和的眉眼。
他想要,想要咬破沈長清的頸,想要痛飲沈長清的血,想讓沈長清一邊在他身下輾轉承歡,一邊帶著隱隱啞聲念書講課。
沈長清的視線從竹簡移到案前,顏華池在想什麼,他一清二楚。
顏華池從來不遮掩這些情緒。
沈長清忽覺有些乾渴,但他隻是很快地又低了頭,目光落在竹簡上,聲音還是很平和,“你說的很好,不過那是太平時候的做法,中庸之道隻宜用來守江山,不適合打江山。”
“這用人之道,最精的自然是太祖——你站起來做什麼?”
“換個例子”,顏華池隔著桌子,俯身而下,燭光下影子正好壓在沈長清青衣長衫上。
少年垂眸,眼睛分明笑眯眯的,沈長清卻敏銳地察覺到其中的危險,仿佛但凡他再提那人一字,這小子就敢欺身而上直接堵住他的嘴!
沈長清深深吸了一口氣,耐著性子接著講,沒再提顏柏榆的事,“為師是讓你學會知人善用,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什麼時候該進,什麼時候該退,要好好把握這個分寸……”
沈長清眼見著顏華池眼神越聽越不對勁,就知道這小混蛋又想歪了。
他把竹簡輕輕擱在窗台上,“你先冷靜一下吧,剩下的你自己看。”
“彆看太晚了,今夜早點歇息。”
說著,就推門出去了,雖然步伐很穩,但顏華池就是能從中看出一絲落荒而逃。
沈長清穿過長廊,拐了好幾個彎,往正房走,院裡桂花清香時有時無,府中下人歡天喜地張羅著彩燈,沒有太鋪張,也沒有太喧鬨,一切恰到好處,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沈長清路過的時候,有小廝抱了一堆七零八碎的東西還要給他行禮,被他抬手製止了,那小廝就滿臉感激涕零。
人總是很容易知足的。
李管家端著一托盤月餅迎麵走來,後麵跟著幾個丫頭,她們手裡都捧著吃食。
看這方向,是準備送到書房去。
“老爺,這是白芸坊出的新品,預留給國師府做賀禮的,要不平日裡還真不好買到呢,您要不嘗嘗?”
沈長清眸色有些沉,但那陰霾不過隻有一瞬,緊跟著又是一貫的隨和,“送過去吧,我就不必了。”
老管家眼中多了一抹失落,但還是聽話地離開了。
他身後幾個小丫頭好奇地偷偷抬頭,打量起這位從來隻活在神話傳說裡的仙家人。
沈長清朝她們笑了笑,登時就有丫頭飛紅了臉頰。
——老爺……好帥啊……好溫柔好疼人啊,若是能嫁給他,哪怕是做個侍妾,也一定會很幸福吧?
——雖然現在的日子也算得上衣食無憂,老爺和華池少爺又不像彆的主子那樣磋磨下人,可終究一輩子都是奴婢……
沈長清一路穿過人間燈火,推開正房木門,木門上的紅漆還是熟悉的樣式,裡間漆黑一片。
熱鬨是他們的。
沈長清想,自己還是比較習慣清淨。
他懶於點燈,褪儘了衣衫,走入夥房那邊備好的浴水中。
木桶不大,但是足夠他窩在裡麵,他躺成小小一團,一半青絲垂在桶外,一半青絲浮在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