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道悠長,晨陽起了多時,點點露珠閃著細碎的金光。
馬蹄揚起的塵土很快跌落在身後,城牆遠了,又遠了。
直到徹底化作一抹細長而深的紅,顏華池才恍然,今日就要與困他十七載的帝京作彆。
涼風呼嘯在臉側,沈長清低頭吐息在顏華池耳邊,“你的委命詔書和腰牌魚符大概會在半路上送過來。如今京中無數雙眼睛正在觀望,因而益州的事非必要為師不會插手,能解決嗎?”
顏華池覺得耳朵有些癢,想躲又不願氣勢上低沈長清一頭,於是他聲音有些悶悶道,“還要走多久?”
蹄聲漸緩,前邊是馬莊。
“路途遙遠,下來換馬車”,沈長清率先下馬,伸手去扶徒弟,“我不妨事,你若是今夜發現自己腿腫了,彆又來為師房裡哭。”
少年將手搭在沈長清腕上,一踩馬鐙,再一跳,就撲到了沈長清懷裡。
陽光仿若一個老眼昏花的手藝人,給顏華池的發絲七零八碎地鍍著金,碎金裡還雜著不均勻的酡紅。
青絲淩亂地貼著沈長清的肩,垂下來與沈長清的發交織在一起,顏華池抬頭望沈長清。
沈長清無奈回摟少年,“怎麼又紅了眼眶,你是兔子嗎?”
那兔子毛長,臉皮還厚,“徒兒現在就腫了,疼得走不了路。”
“您要不要抱呢,師尊?”
沈長清沒答,卻也沒撒手,他任某人跟個狗皮膏藥一樣貼在他身上,歉意地對迎出來的老漢點點頭,手腕一翻,遞了幾兩碎銀過去。
“勞駕,往益州去。”
“太大了,找不開”,老漢渾身臟兮兮的,把烏黑粗糲的手掌向上攤開,掂了掂手裡的銀子,吐出嘴裡叼著的草根,道,“七百錢一個晝夜,從此地到益州也不過兩日功夫,一路順著驛道走,到了那邊報我七老漢的名頭,有人接應你們。”
“老先生早年是走鏢的吧?”沈長清看著老漢,認真道,“這剩下來的,是給你的傭金,我二人趕時間,抄近道走。”
“嘿!你這後生怎的知曉?我老七自從腿跛了,就慢慢淡出江湖了,我……”
“老先生”,沈長清平和道,“路上講。”
寥寥數語,話裡的語調甚至有點輕柔,但刀尖舔過血,手上沾過人命的常七卻無端打了個冷顫。
他隻道是天氣轉涼,也沒放在心上,把碎銀小心揣在懷裡,提著馬鞭往車前走。
沈長清把徒弟塞進了馬車,自己隨後也上了車廂。
馬車不大,裡麵一邊是坐席,另一邊貼牆做了小桌,若是困了還可以趴在上麵打個盹。
車簾子半撩著,窗外景物飛速倒退,七老漢打了個鞭哨,風馳電掣驅馬駕車,絲毫不帶減速,漂亮地拐了個彎就上了小路。
“二位爺,你們可算找對了人,這十裡八鄉沒人比我老七更熟悉捷徑!
“這條路啊,除了我沒人敢走,往前三裡地有個匪窩!他們大當家的小時候跟我穿一條褲衩,十年前我還在鏢局的時候,就走這條道!
“看見沒,那邊有條溪穀,每年九、十月份沒水的時候,從溪穀中間穿過去,可以省上半天路程!”
七老漢一路喋喋不休,一會講解路上見聞,一會又扯起從前鏢局兄弟們的逸事。
月上中天的時候,竟已到了益州邊界!
二人下了馬車,這老頭就自顧樂嗬嗬地駕車離開了。
長風裡,揉碎開他的歌聲。
“吾往矣,前事如流水——
“今朝儘,不如飲酒醉——”
沈長清最後聽見他說,“有銀子啦,喝酒去!”
他仰天長笑,頗是瀟灑。
“是個性情中人”,沈長清轉過身,邁步踏入益州。
這裡是益州的邊界,離宣河尚遠。
可這裡的哀鴻遍野。
拖家帶口的難民好不容易逃到這裡,卻又被阻攔在關卡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