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清獨自一人往流散的人群逃出來的方向逆行。
錢開承眨了下眼,那位仙人就已出現在百米開外,再一眨眼,沈長清就不見蹤影。
“仙術……這麼神奇的嗎……”
身高八尺的漢子撓了撓後腦勺,看向顏華池,“素公子最好扯塊布做麵罩,彆粘上什麼不好的東西。”
顏華池目送沈長清消失,神色一轉,那周身氣質瞬間就變了。
沈長清在時,他光華內斂,沈長清不在,他鋒芒畢現。
顏華池輕輕抬手,一根小小的墨綠藤蔓自他掌心抽條,藤蔓上沒有刺,是柔軟的葉片。
葉片散開,飄進眾人的額頭。
顏華池笑,“這仙術如何?”
那根藤蔓枯萎了,小孩子停止了啼哭,發燒的人隻覺腦袋前所未有的清明。
“這術法啊,師尊管它叫移花接木”,顏華池一本正經胡說八道,“這藤蔓遭了瘟,替你們丟了命,你們得好好謝謝它才行。”
不明所以的百姓立刻感激涕零起來,錢開承因為站得近了,才察覺到不對。
素公子手上的傷口……怎麼愈發猙獰了……
像是納了毒素,這血紫過了頭,就發了黑。
藤蔓隻是媒介,那麼,是誰收容本該屬於他們的負累?
錢開承肅然起敬,下定決心要好好協助這位為民著想的州郡大人。
“既然諸位疫病已退,就請離開益州”,錢開承看著百姓出了城門,吩咐守衛看好關卡,對顏華池道,“益州府暫時不好過去,請州郡大人將就一下,移步到那邊帳中交接公務。”
沈長清並不知道他徒弟乾的好事,他這會正一心往宣河趕。
越往裡走,這空氣反而越乾燥了,沒有想象中水淋淋的場景,也沒有看見屍體。
益州最繁華的城池,是益州府所在的太寧城。
那裡嘈雜聲依舊,宣河繞城靜靜流淌,夜色倒映進水中,於是地上便蜿蜒了璀璨的星河。
城門開著,來往的百姓穿著古樸的服飾。
太寧沒有宵禁,這是個不夜城。
闌珊的燈火星星點點墜在樹梢,橋頭,還有姑娘公子手中。
一儒生手執書卷,頭戴綸巾,笑問,“客從何處來?”
沈長清回之以一笑,道,“從外麵來。”
“外麵?”儒生搖搖頭,“我看你是用功過了頭,讀成書呆子了。什麼裡麵外麵,你從外麵來,那這裡是哪裡?”
沈長清低頭,自己已然也著了灰衫,手上捧的正是與那儒生一樣的書。
“這裡,是我的夢”,沈長清翻了翻手裡的書,熟悉的記憶湧上心頭,他喃喃,“柏榆,這也是你的夢。”
崇德元年,太祖與國師求學於潤寧。
後來潤寧改了名字,如今叫太寧。
——柏榆,滄海桑田,我們終究再見。
——在夢裡。
“長清,你沒發燒吧?說什麼胡話呢?”
彼時他們正當年少,穿著學堂統一的灰衫大褂,顏柏榆褂子最上頭的盤扣頭兒被他弄散了兩顆,他緊了緊自己衣領。
“沒發燒就回去幫我把扣子縫了,不然明日夫子再罵我衣衫不整,我就說是你害的!”
“嗯”,沈長清應了一聲,頓時收獲了好友的探究目光。
“你還會應人?平日裡不是總跟個鋸嘴葫蘆一樣悶不吭聲麼,難不成你真發燒了?”
“我就說讓你少研究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太平年間哪來的鬼讓你抓”,顏柏榆猛地用力拍了一下沈長清後背,“學這麼多,不累嗎?”
一切還跟那時一樣,顏柏榆不由分說脫了外褂,丟到沈長清懷裡,自顧自地走在前邊。
一路上不斷有人笑意盈盈跟顏柏榆打招呼,沈長清隻是抱著衣服,默默跟著那個談笑風生的少年郎。
“喲,二少爺又帶著仆人出來溜達了?”
有人便如此調侃。
顏柏榆笑罵那人道,“滾蛋,你見過我這般苦哈哈的少爺麼?白天得下田,晚上還要挑燈夜讀!”
那人就帶了點豔羨道,“你們能念書,在我眼裡就已經高人一等了。”
“那是!”顏柏榆就帶了點驕傲道,“誰讓我和長清有個好娘!”
在繁華的城道角落,藏著臟亂的小巷。
婦人坐在門前,在穿過巷子的微涼晚風中擇菜。
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可歲月確也在她臉上刻了痕。
“清兒魚兒回來了”,婦人遠遠看見二人,匆忙用衣服揩乾淨手上的水漬,迎過來,“娘去燒火。”
顏柏榆撅了撅嘴,不滿道,“娘!都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魚兒!”
“好好好,魚兒大了”,婦人又轉頭看向沈長清,眼底的寵溺漸消,轉為了促狹和不安,“清……清兒,怎麼不叫娘……”
年少的時候,人總是會有諸多遺憾,沈長清那時候,自始至終都隻肯喚她顏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