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無魚,有我沒你 沈長清獨自一人……(2 / 2)

到了後來,知道後悔了,卻再也沒有機會彌補曾經的遺憾。

沈長清知道,這隻是一場夢境,若夢境與他最希望的現實重合,他不清楚自己是否會迷失。

他最後還是一如當年那般道,“顏姨。”

上了年紀的女人本就不亮的眸子又黯淡了幾分,她手足無措地端起菜籃,“娘……娘煮飯去了。”

“娘,我幫您!”顏柏榆上前一手拎過菜籃,一手衝著要跟上來的沈長清揮了揮,道,“你身子骨弱,天冷,不要你來,你去給我補衣裳。”

顏姨歎了口氣,“清兒是你兄長,你怎麼……”

“哎呀彆管了”,顏柏榆推著婦人進了後廚,還不忘回頭叮囑沈長清,“彆舍不得點燈,仔細一會兒紮了手!”

顏柏榆總是這樣,恰到好處地照顧到每一個身邊人。他知道娘親的尷尬,也知道沈長清喜靜,他總是這樣麵麵俱到,細致周全,又不著痕跡。

沈長清坐在床頭,把自己和顏柏榆的書一起放在床頭櫃上,取了油燈和針線。

橘黃的火光,被拉長了的燈影,他就著燈光補衣的日子,離他太久遠了,久遠到曾經熟門熟路的活如今不過第一針就錯了線。

再一針,就紮了手。

那裡並不會流血,也沒有傷口,但是能感到尖銳的刺痛。

沈長清補得磕磕絆絆,才縫了一顆,顏柏榆就在堂屋裡喊他吃飯。

“長清——

“沈長清——!”

顏柏榆嗓門越發大起來,“你聾了還是啞了!聽見了就應一聲!”

“你急什麼”,是顏姨的嗔怪聲,“等清兒出來再動筷子。”

沈長清不想應,更不想出門。

確切地說,是不敢。

他很清楚自己推門後會看見什麼。

“沈長清!一刻鐘後你再不出來,我就把你的飯倒給旺福!”

他起身,推門。

眼底一片昏暗,頭痛欲裂。

再掀開眼皮,他被顏柏榆捂著嘴,死死壓在身下。

“崇德三年,城東三十七戶,戶主卒,有子二,小兒親生,大兒抱養”,官兵手裡翻著名冊,“上頭有規定,一家必須出一個壯丁,參軍入士。”

“我看你丈夫早亡,一個人拉扯兩個娃娃也不容易,這樣,反正這個叫沈長清的是你收養的,你們家就記他名字好了。”

顏姨的眼睛裡是猶豫,躊躇,不舍,還有一絲愧疚。

沈長清想,您其實不用糾結什麼。

終究是我欠您的,還了就是了。

沈長清想說,好。

可顏柏榆死死捂著他,發狠地盯著他,滿眼裡都是威脅,貼著他耳朵,低聲,“閉嘴,你敢出聲,我要你好看!”

顏柏榆從床底下鑽出來,大喊,“我就是沈長清,我跟你們從軍。”

沈長清被顏柏榆結結實實捆在床底柱上,嘴裡還塞著顏柏榆隨手摸來的沾滿灰塵的抹布,晦暗裡,他將顏姨瞳孔中的震驚和難過儘收眼底。

那一瞬,沈長清也在難過。

顏姨照常供他讀書,他也照常幫顏姨乾些力氣活,隻是兩人間的話越來越少。

直到無話可說。

戰死的人越來越多,這天下越來越亂,上門的官兵又換了人。

“崇德八年,城東三十七戶,長子沈長清已從軍,家中僅餘一子”,這次的官兵一臉嚴肅,眼神淡漠,“叫顏柏榆出來。”

顏姨瘦小的身軀,擋在門口,隻留給沈長清一個佝僂衰老的背影。

“求求你們不要帶走我的兒”,顏姨滿眼絕望,“不要……不要帶走魚兒。”

時隔五年,她終於能為她兒哭泣一場。

為她的魚兒,哭泣一場。

沈長清走過去,一點,一點,堅定地掰開顏姨把著門的手。

顏姨死死扣著門,可她哪裡比得過男人的力氣。

沈長清從容走出去,手指推開門的瞬間,他預見到了永彆。

這回入目的是滿眼腥紅,顏柏榆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猛推了沈長清一把。

背脊撞在樹上,沈長清滑倒在地,樹葉抖落,樹乾上添了一道直直向下的駭人血痕。

顏柏榆揪著他的衣領,攥緊拳頭砸在他臉上。

“武師教你的東西你都學到狗肚子裡了嗎!為什麼不躲!”

“我讓你說話!”顏柏榆又一拳頭砸過去,卻被沈長清用手掌生生逼停。

他又一次,從懷裡摸出那封染血的信。

“是娘給咱的嗎?!”顏柏榆大喜過望,伸手去搶,他沒有注意到沈長清欲言又止的樣子,滿心滿眼都是歡喜,“那你也不能在戰場上走神啊!”

他碎碎念著,“娘不識字,應該又是夫子幫著寫的。”

“剛剛是我不對,誰讓你嚇狠我了,不給你一拳,你不長記性”,他一邊急切地拆信,一邊道歉,“好嘛,對不起,長清啊,你脾氣最好了,彆生我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