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光散下來,平靜的河水陡然湍急。
送走了劉陽,沈長清臉上的倦色又增一分。
他灰白的瞳孔閃了一下,黑了一刹那,又很快變了回來。
“來……”
濕潤的晨風裡,他的聲音如同一個吟遊詩人。走了太多路的詩人有些累了,於是長長呼出一口氣,想坐下來歇一會。
但他不能歇,失去劉陽抵擋的洪水宛若一隻掙脫束縛的猛獸,正懷著滿腔怒意,想要摧毀目光所及的一切。
陰風攪動著空氣,呼吸有一瞬間的不順暢,有東西正穿過一扇看不見的門,來到沈長清麵前。
那是一個羸弱的女孩,她站在離沈長清很遠的地方,怯生生的目光躲開沈長清的注視。
“過來點,彆總這麼怕我”,沈長清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溫和道,“都成小凶了膽子還這樣小,會被同類笑話的。”
女孩咬了咬下唇,蒼白的臉色讓她看上去有些病懨懨的。
她小步走過去,對著沈長清屈膝,小聲道,“主人……”
沈長清彎腰,右手托住她膝蓋,不讓她跪下去,“好了,不用多禮,叫你來是想請你幫忙的。”
“主人……阿眠……”女孩似乎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隻低著頭道,“阿眠知道了……”
“阿眠跟了我多少年了?”沈長清眸子裡帶了笑意,“三千年修成小凶,很厲害了。”
“這些洪水不需要你解決,你呢就留在這裡撐幾日,我很快回來”,女孩的頭越垂越低,沈長清蹲下來,與她對視,“可以嗎?阿眠?”
“阿眠……阿眠想跟著主人……”女孩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睛,“主人,主人身體不好,阿眠照顧主人……”
女孩輕輕伸手,拇指和食指揪著沈長清的袖子,沈長清像是怕嚇到她,聲音也輕輕的,“誰跟阿眠說你家主人身體不好了?”
“阿眠…自己看出來的……”女孩大著膽子撫摸沈長清側臉,“主人……阿眠沒有心,可是一見到主人的疲憊,阿眠的胸口就好痛,阿眠是不是病了?”
“阿眠沒病,阿眠快要到做人的時候了”,沈長清笑得溫柔,“你不願意投胎沒關係,等你修到極凶,除了體溫偏低沒有味覺,基本就與活人無異了。”
女孩懵懵懂懂點了點頭,沈長清站起身,揉了揉她披散的頭發,“工部的人就快到了,他們看不見你,你可以悄悄幫著他們點。如果遇到落水的人呢,你就利用水流把木板什麼的推過去,能救則救,但量力而行,覺得累了要知道休息。”
“如果遇到不能解決的問題,來承平山找我。”
沈長清說完這句話就消失了。
承平山腰,幾個奇裝異服臉上抹了黑泥的土匪正在岸邊撈人。
撈到死人,他們就搖頭歎息一聲,堆在一邊。
撈到活人,瞬間就有人圍上去急救,然後另一些人便帶著已經醒轉過來的人往山上走。
承平山很高,但這邊的洪水已經漫到山腰的寨門那了,幾個頭頭模樣的土匪大聲嚷嚷道,“弟兄們!搞快點!帶著新來的兄弟趕緊上山!二當家的跟大當家一致決定要趁早造筏子轉移,再要晚了,樹都淹了就來不及了!”
二當家?沒聽說太平教還有個二當家啊?沈長清沉思片刻,落入水中,抱住一根浮木慢慢往土匪那飄。
有個眼尖的看見了他,大喊道,“喂!還活著嗎?!是來投奔太平教的兄弟吧?彆怕,現在聽我的,洪水往東邊流,我們在你的北麵,你往西劃就對了!”
沈長清依言劃起來,速度不快不慢。
“啊對對對,就這樣劃!”那個土匪手裡拿著長鉤,準備紮進浮木裡,一個手滑差點砸到沈長清的手,那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抱歉,我眼神不好使,換個人來撈你。”
沈長清和浮木被勾到岸邊,立刻便有兩個人一左一右來扶他,剛才的那個土匪道,“他們都叫我鷹眼,你叫啥,爺看你順眼,上山了爺罩著你!”
“三當家的,這話你今天說了不下八百遍了吧!你怕不是想自立為王?”有人便半開玩笑道。
“去你的,少拆老子台!”鷹眼瞪了那人一眼,轉頭看向沈長清時臉上又恢複了笑容,“兄弟,跟著鷹爺我呀——”
他豎起大拇指,舉到沈長清麵前,“前途是這個!”
“那就…”沈長清微微勾起唇角,“先謝謝鷹爺了。”
“上道!”鷹眼十分受用,把自己胸脯拍得啪啪響,得意道,“等爺在大當家麵前美言幾句,賞你個長老護法玩玩!”
“兔崽子們!你們跟著爺爺撈了一晚上死人,都餓了嗎?!”
鷹眼大聲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