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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嶽陽的官道上,銀杏葉鋪了滿地,金黃的葉片如蝴蝶一般在風中上下翻飛,陽光下的塵土如同蝶翼抖落的金粉,放眼望去,滿目秋色。
“店家,兩碗湯麵,一碗加份澆頭。”謝樽戴著鬥笠,把銅錢放在了茶館專門放錢的瓦罐裡。
謝樽帶著陸景淵找了個位子坐下,許是因為從未出過長安地界,陸景淵從出青崖穀以來便對沿途風土人情分外感興趣,喜歡默默看著兩側的山川風物。
自從入了秋,風穿林梢的聲音便日益清脆短促。
“還有半日便能到申州了。”謝樽說道。
“嗯。”
本來從長安到嶽陽往荊州走是最好的,到了夷陵,便可乘船順流而下進入洞庭湖,用不了多久便能到嶽陽。
隻是荊州實在不太平,陸景淵又不能暴露行跡,謝樽隻能選擇東行繞路。
“客官,你們的麵。”
小二端著兩碗麵,看了看明顯是做主之人的謝樽,得到回應後笑著把潑著澆頭的那碗放在了陸景淵麵前。
“客官慢用!”
陸景淵看著兩碗不同的麵沉默。
謝樽笑了笑,把筷子遞給陸景淵道:“快吃吧,吃完了休息片刻還要趕路,若腳程快些,說不定能趕到申州。”
不是他不想吃些好的,隻是他這次離開玉印塔時走得急,沒拿上什麼錢,也沒想到會幾月不歸,之前買了輛代步的馬車,又一路開銷,如今已是囊中羞澀。
他算了算,要是節儉些,還能勉強撐到嶽陽。若是搞不好,還要半路尋些賺錢的法子。
陸景淵沒說話,接過筷子夾了一半澆頭放進了謝樽碗裡。
這裡不比京城富庶,澆頭也是素澆頭,幾種蔬菜切成絲然後加些油炒製而成。
“這些天胃口欠佳,吃不了那麼多。”
謝樽看著碗裡多出來的幾根菜絲,不由失笑。
“行。”
祭好了五臟廟,兩人便晃晃悠悠地上了路。
許是本以為可多偷些閒,卻沒多久便又要動作起來,拉車的馬有些不樂意,鉚足了勁顛簸。
“馬兄,若再不穩當些,我便把你賣了,讓你每日拉上十車貨,當個累死鬼。”
馬顯然沒把謝樽的威脅放在眼裡,長嘶一聲,該怎麼顛還是怎麼顛。
謝樽安撫幾番也不起作用,索性就任它去了,陸景淵坐在車內,臉上掛著自己也未曾察覺到的笑容。
馬車的腳程還是比謝樽想象的慢上許多,況且這馬還是匹脾氣不好的劣馬,一路十分不配合,最後兩人還是沒能趕到申州。
夜幕降臨,謝樽在溪水邊把身上的燒烤味洗淨回到馬車時,陸景淵已經縮成一團睡著了。
謝樽把衣袍疊了疊輕輕塞在陸景淵腦後,看著對方幾月過去依舊白白嫩嫩的臉蛋,忍不住下手戳了戳,感受著指尖的柔軟,謝樽也心滿意足的靠著車壁入睡。
等謝樽呼吸平穩,陸景淵忽然睜開了眼睛,餘光劃過了馬車角落裡的小陶爐。
“謝大哥?”
陸景淵低聲叫了幾句,見謝樽沒有動靜,悄悄起身掀開車簾下了馬車。
馬車外,一道黑影站在樹下,看見陸景淵,黑影向前幾步,暴露在了月光之下。
那倒身影穿著一身粗糙的短打布衣,一臉絡腮胡,若謝樽醒著,便能認出此人白日在茶館裡,就坐在他和陸景淵旁邊。
“殿下,沉玉大人已至嶽陽,已經將一切都打理妥當。”
“嗯。”陸景淵站在樹影下,幾乎要與黑夜完全融合。
“桃葉如何?”
“受了些傷,但並無大礙,前幾日也已進入嶽陽。”
“長安呢?”
“陸擎洲要立程二小姐為後,另外謝淳……”薛寒把這些日子裡長安發生的大事簡單陳述了一遍。
“……”果然。
陸景淵想過很多種陸擎洲用來壓製他的方法,沒想到會用了這一種,但也是意料之中。
陸景淵從前身為太子,手上的勢力要想積累自然不難,但這些勢力在他流亡、失去身份和權力時必然會快速瓦解,除了這些勢力,程家作為他的母家,是他的重要後盾之一。
若程雲錦入宮,誕下一子,程家必然不會再冒險扶持他這個舊太子,斷了他的後盾之外,同時也能讓程家為陸擎洲所用。
如此一來,四大世家中,除去已然覆滅的王家,趙程兩家皆入陸擎洲之手。
而謝家,據他所知,多年前定國公謝詢言就已經與尚是齊王的陸擎洲有些往來,這次宮變謀逆,不知道有沒有他們的影子。
但不論如何,程謝兩家是敵是友,已經變得模糊不清。
不過……陸擎洲未免也太過看輕他,程家於他也不過可有可無而已。
“無妨,一切照舊,所有變動,等我進入嶽陽再說。”
隻要陸擎洲不步步緊逼,他也無意與之相爭。
“是。”薛寒應聲後,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馬車問道,“殿下,可要滅口?”
謝懷清身份不明,武功高強又對陸景淵的行蹤了如指掌,按舊此人不能留。
“此事我自有安排。”陸景淵說道。
謝懷清目的不明,暫時沒有其他行動,不必著急動手。
況且,之前那個青衣人看上去對他極為重視,若是殺了他,恐怕會有數之不儘的麻煩。
回到馬車,陸景淵將角落陶爐裡的迷藥輕輕熄滅,然後坐到了謝樽身邊。
看著謝樽,陸景淵靜坐片刻,盯著謝樽臉上覆蓋著的那半麵麵具,那半麵麵具花紋繁複,上麵鐫刻著一些陸景淵看不懂的字符。
上麵的字符他已經畫給了薛寒,派人去查。謝樽的舉止談吐更似高門出身的公子,以此為方向或許可以查到些什麼。
麵具下的臉他在青崖穀日夜得見,是張好看但說不上出眾的臉,不知道有什麼故事。
就在這時,謝樽嚶嚀一聲,臉轉了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