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凝固,程雨生哭笑不得,“……嗨?”
冉時身後的徐洋合掌舉過頭又彎著腰,慌亂地說:“其實我是發錯地址了,真的!”
“嗯,玉景路12號錯成了198號。你是覺得風都吹不醒我的酒?”
很直接地阻斷了讓程雨生徐洋倆人串口供機會。
程雨生正想繼續解釋,那女孩恰巧端著杯蜂蜜水出來了,“蜂蜜水好了哦——還有人,今天生意格外好呀,兩位?”
徐洋一看到她便像得救了一樣撲上去,“留聲機留聲機救我狗命!”
女孩掙開他的雙臂,用端杯子的餐碟呼上徐洋的臉,“再叫就死,我叫劉笙,竹笙的笙,記住了嗎?!”
放下灑出了一點的水,劉笙頭也不回地返回去清洗餐碟,留徐洋一邊揉著額頭一邊忐忑地注意身後的冉時。
徐洋找了個離程雨生遠的位置坐下,探頭觀望了程雨生這邊,怕被盯上又很快低下頭掏手機玩。
“那我來說吧。”程雨生對著冉時一笑,然後把他按在椅子上並把蜂蜜水推過去。
冉時捏住杯子失神地盯著杯中沒化開的一小塊蜂蜜,沒了進門時的冷淡氣質。
就在剛剛,他告訴徐洋給程雨生發酒店地址,那家夥發完就眼神躲閃。本來現在這情況冉時就疑神疑鬼,一問對方還支支吾吾,怎麼放得下心。
程雨生伸出手握住他的,乾燥溫暖的觸感總能平息浮躁,“我們一起,可以嗎?”
捏住杯子的指節用了點力,之間甚至微微泛白。冉時想答應,因為好像無論自己怎麼決心退出這場遊戲,對方都能很輕易地追上。一時不知道是程雨生做了什麼還是太能拿捏他。
但冉時也清楚很殘酷的一點,他們不會有好結果的。冉纖就是先例,一個死了,一個瘋了,誰又記得曾經多愛,有過多少海誓山盟……沒有條件是可供選擇的。
如果答應程雨生,那他就是下一個冉纖。程雨生本來可以有平凡卻順遂的路,他該有很好的生活,而自己的自私會將他的未來蠶食鯨吞。
如果拒絕他,無非是把自己禁錮起來。一來自己原本的人生軌跡就是這樣,二來就當是……對擅自闖進程雨生的生活這件事的贖罪。總歸又不會死,誰的結局都讓人皆大歡喜。
程雨生同步察覺到冉時的猶豫,為了求個安心,他還是打算先發製人。
他催促冉時喝掉蜂蜜水,對方卻隻是象征性地嘬了一口。
無奈,但也不好再說什麼,程雨生總覺得事情會更壞下去。
“行吧,我進入正題。首先很重要的一個現實,我們終究隻是個學生,要和一個有著幾十年社會閱曆的人鬥個什麼顯然是處於劣勢的,我們能做的非常有限。”
很早前程雨生不想摻和進這些很雜很亂的事情裡,現在卻沒有一點辦法了。既然選擇了一條路,那便一直走吧,不管什麼彷徨,反正也就當在給缺失的過去尋一個清晰的目標了。
“報告。”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兩人旁邊的徐洋拍了兩下桌麵,“我不是學生。”
不遠處劉笙喝止他:“你手下是上好的海南黃花梨,再拍明天就上班。”
三人默默遠離了桌子……
程雨生放鬆地呼吸一口,又問:“你以前給我說過,所以其實一直都有在收集證據對吧?那我們——”
“我不知道。”冉時打斷他。
程雨生的思維終究還是單純,他想得無非就是靠一些違規違法的行為去遏製冉九江,但有些時候這些都不行啊。
比如冉九江一定不會這麼容易被絆倒,他做事很絕,顧及顏麵的事絕對不會存在。那麼本來不該有任何關聯的程雨生就會受牽連,以及已經身死的冉纖一定會再次被搬出來。
人都沒了,冉時實在不想她再被侮辱了。他很感性,而這十多年都是這樣,所以一時半會兒他沒法顧全大局。
程雨生有點被氣笑了,但還是心平氣和道:“那沒事,這麼一兩年我多少也知道點。”
冉時瞥了他一眼,“你的夠?”
“那加上你的。拜托了,冉時你清醒點好不好,我們現在是法製社會……”
目睹這一過程的徐洋全程腦袋沒轉過彎,他避開冉時的視線問:“你們這是,當著我的麵……地下交易?”
冉時煩躁地揉捏眉心,站起身說:“你就這麼想吧。”
他對著門口的方向一台下巴,示意出去,然後邊走邊說:“你現在隻需要做很簡單的一件事,滾回家睡大覺,明天太陽照常升起,你還是你自己。”
到了門口,他把徐洋拉出去,在這個朋友麵前一直驕傲揚起的頭埋得很低,“徐洋,彆管了,求你……”
“那裡麵程——”布簾被拉下,擋住了視線,徐洋錯愕地住了嘴。
這麼多年的朋友,徐洋哪次見冉時在他麵前低聲下氣過。外麵的風吹著,思緒回籠,徐洋也發現今天的事的確滑稽。
他們都莽莽撞撞以為自己什麼都做得到,甚至以為有了個萬全的方法,什麼都好像朝好的方向去了,結果現實又是狠狠地一巴掌。
一事無成。
冉時回到座位上,臉上沒有了剛才那麼多的煩悶,程雨生想著可能是給徐洋說了什麼。
於是他開誠布公,把要做的能做的都鋪開來說。
說完好久沒聲響,冉時隻是看著他。半晌,他將臉埋進雙掌間,聲音也變得很悶,“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想過,我當然想過,但是還不如……”不如委曲求全。
如果是其他的事,程雨生會一股腦地告訴他,想做的就要做,你就是這樣一個自信的人。可隨著這幾天的發展,冉時更全麵的一麵在他麵前被剖開,程雨生也發現了,冉時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天之驕子。
所以他說不出口。害怕是人的正常心理,即使是在他們這個可以瘋狂的年紀裡。
“我沒和你說過,他讓我接觸公司是在我十六歲那年,後來甚至會讓我接受一些金額較大的合同。我不清楚他為什麼會相信我,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不是因為覺得我年紀小不懂。”
“雖然再往後大致也猜得到,他可能覺得,我畢竟是他最喜歡的女人的孩子而且還……被嚇到過,會聽他的話。不過他的‘喜歡……’,算了吧。”
腦海裡是曾經的一通電話,和前兩天看到的褐色血漬,他覺得諷刺。
他又想起一些很雜的片段。
冉纖出事後的第三天黃昏,淩心在他房間裡哭,邊哭邊說,她挺喜歡葉語芝那女孩的,但沒想到她會和自己女兒那樣。但她還說,自己不介意了,如果早知道冉纖會死的話。
淩心說了很多,說自己知道,女兒並不是因為葉語芝的消失而離開的,她是個那麼理性的人,怎麼會這麼偏執呢。
時過境遷,冉時早就知道那番話淩心是對他說的,淩心也在怪他。冉纖出事的確不是全因為葉語芝不見,但那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冉纖從小就優秀,可後來家庭變故,母親帶著年幼的她改嫁,這對一個幾歲的小孩來說打擊已經很大了。
後來她和葉語芝戀愛被冉九江發現,壓抑多年的負麵情緒集中在一點,又發現一直以來寄以希望的弟弟靠不上……
冉時記得,她倆的事是淩心先告訴自己,自己再告訴冉九江的,但中間邏輯根本不通,淩心不可能告訴他這些。所以到底又少了什麼……
混亂的記憶什麼也找不出來。
冉纖跳下去的時候,冉時就在她旁邊站著,連最後一個擁抱的溫度是多高他都記得清,還記得她說“一個人是可以帶著兩個人的樣子活著的,不過那太累了。”
麵前吹過一陣風,大概算是微風,但十四歲的少年終於反應過來,然後趴在天台的水泥欄杆上往下看,三十多層,下麵人來車往,一小群人圍著模模糊糊的一塊紅色。
後來好像是警察把一直傻愣的人帶下去了到了派出所,然後做了筆錄。然後自己麻木地回答“不知道”以及自己的姐姐精神很正常,沒有精神類疾病之類。
回家後他把冉纖書櫃裡各種瓶瓶罐罐全部打包,然後打車送到了垃圾填埋地。不過後來冉時發現自己這種急於撇清關係的做法實在幼稚且成效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