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幸福衝煙波萬頃,浩瀚無涯的茫茫群峰,沿著盤山公路走出幾裡路,是一片縱橫開闊,群山環抱的山區平地,當地鄉民稱作龍魚坪。龍魚坪屬客店林區公社管轄,江漢鋼廠知青點也在這裡。因有一條高山溪流彙聚的龍魚河作為水源,龍魚坪的田地還算肥沃,水堰池塘也是星狀分布,又有河流形成的灘塗濕地,很適合放養鴨群。這會兒,近水的坡地高處正散落著三個鴨圍子,其中一個靠著河灘濕地邊的土丘上,竹篾片編製的鴨圍子邊插著麵紅旗,上麵印著龍魚大隊一小隊的字樣,很是醒目。沿著龍魚河旁邊的公路一路東進,複又進山,走三五裡山路便到龍魚峽穀。相傳穀中的九口水潭為龍魚棲息之所,所以山民稱為龍魚峽。峽內九口水潭之間的距離隻有裡許,落差也不過三四丈,倒是景色頗為迷人。水潭邊山崖遒勁峭拔,氣勢雄偉,山麓景致秀麗清雅,峽穀裡長滿栓皮櫟、茅栗、化香、槲櫟、黃檀喬木,另有杜鵑、海棠,櫻樹、杏樹、桃樹、天女花、南方六道木。這裡地處三省交彙,天然次生林原始古樸,植物姿態各異,絢麗多姿。穿過龍魚峽,再走小五裡山路,就是客店山區林區管理處所在地客店鎮。
今天是客店鎮趕集的日子,皇甫怡和一大早跟著大師傅和拖條從竹篾編製的鴨棚裡鑽出來,走進竹篾片圈圍的鴨圈,撿起鴨群夜間在鴨圈裡生下的蛋,再將鴨群從鴨圈裡趕出來,去往附近的水堰裡翻水花。當地生產隊養鴨多是野外放養,有時放養到一百多裡地以外的地方。放養人員有兩人一組的,有三四人一組的,視鴨群鴨子的數量多少定。皇甫怡和的這群鴨子有近兩千隻,放養人有三個。領頭的是大師傅,負責分派每天的活,查看鴨群吃食、下蛋和健康狀況,還要負責尋找供鴨群野外覓食的水田、水塘。另一個是拖條,跟著大師傅行走,專司在鴨群後麵驅趕壓陣。再一個是走條,幫忙打理各種雜務,撿柴燒火做飯,挑著鴨群生下的蛋去集鎮上農副產品收購站賣錢。皇甫怡和的分工是走條,等鴨群嘎嘎叫著擁擠到水裡嬉戲後,便獨自回到鴨圈裡。
昨夜,他在土磚碼起的火灶上架好鐵鍋,炕了幾張麵餅,就是備著今天早起做乾糧用。他在尚有餘溫的鐵鍋裡摸了兩張炕餅揣到衣兜裡,和往常一樣,照例麵對紅旗躬身行禮後,挑起早起拾得的兩筐鴨蛋去客店鎮。經過河灘草坪的時候,人踩出的小徑邊有幾個淺淺的水窪,居然有個天花蛋浸泡在水裡,他叫聲好彩頭趕緊拾起,撩起衣角擦拭乾淨,裝在了衣兜裡。夜間,鴨子沒在鴨圈裡下蛋,而是將蛋生在了野外,當地農民管這種蛋叫天花蛋,天花蛋不能存放,尤其是見了水的蛋,養鴨人可以自己留著吃。
走上公路後,他一邊輕鬆地顛著肩上的扁擔挑子,一邊掏出衣兜裡的麵餅乾啃。他插隊落戶已經七個年頭,早已熟悉各種農活,心態也近乎麻木,當自己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和他一起插隊落戶的知青兩年前就全部抽調回城了,有位回城的女知青還給他寫過一封信,他也沒有回信人家。他不是不想回,是不敢回,怕給人家添麻煩,其實也是怕自己心煩。那位女知青信裡倒也沒寫什麼隱私的內容,隻是問要不要寄些高等數學教科書給他,知道他無論到哪都不忘帶兩本數學書籍,已經自學了高等代數、抽象代數、概率論,平時空閒下來的時候就解數學題來消磨時間。他挑著擔子腳下的步子不急不緩,轉眼來到龍魚峽穀,他撂下挑子走到公路路基底部,循著路邊的溪流找了個乾淨處用雙手捧水喝。他啜飲著溪泉,仰望著溪畔的陡崖,想到住在峽穀九口潭的仇秉仁,決定彎一腳路程去看看那老家夥,順便將兜裡的天花蛋送給他。
仇秉仁在抗戰期間是安陸州的日偽軍小隊長,抗戰後期經地下黨組織策反,率部起義,接受了駐地新四軍支隊的改編。在投靠敵偽期間,他倒也沒有犯下什麼十惡不赦的罪行,抗戰勝利後,便回鄉務農,一直就住在龍魚峽穀九口潭的第四潭青魚潭旁邊的高坡上。青魚潭是九口水潭中最大的一座水潭,水麵差不多有一畝,最深處可達丈許。皇甫怡和往返於客店鎮的時候,經常到仇秉仁這兒歇腳,有時還混餐飯吃。
皇甫怡和挑著擔子來到仇秉仁的茅草屋前,提高嗓門喊了幾聲,沒有人應聲。他放下兩籮筐鴨蛋,見房門虛掩,便推開木板門進屋,屋內沒人。皇甫怡和出屋帶上木門,到附近高坡上種植的幾塊旱地裡轉了轉,也沒見人影,心想老家夥多半是到集鎮拿自家種的高粱和玉米換酒去了。仇秉仁是個孤老,平時很少和人來往,因為有一段不光彩的曆史,也沒什麼走得近的親戚。皇甫怡和念了句“強盜不走空路”,去仇秉仁菜地裡的瓜架上扯了兩根黃瓜,坐在茅草屋門前的石墩上吃了以後,挑上擔子,原路返回。
下得坡來,沒走出多遠,便聽到青魚潭那邊傳來歡聲笑語,聲音清脆動聽,在峽穀回蕩繚繞,有如碎玉落盤。皇甫怡和聽出那是年輕女子的聲音,心房陡地劇烈跳動了一下,腦袋也一陣發蒙,他緊緊肩上的擔子,循著溪邊小徑,加快腳下的步子靠了過去。不等他走近水潭,道邊毛竹叢簌簌抖動,打裡邊閃出一位青年男子來。青年男子橫在道中間,身姿英挺峭拔,目光如炬,靜默端凝。皇甫怡和大感驚訝,停下腳步,機械地放下挑子,木頭似的立在那兒,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頭天晚間黃鸝向知青點的帶隊乾部和駐點農民代表請假,說是要去溫峽水庫看望自己的哥哥,讓叢小鳳作陪一道出行。帶隊乾部和知青點農民代表老大不願意,想著你自己請假看什麼哥哥本就不應該,還要帶一個剛剛轉點的人一起請假,委實太出格,可當著燕雲的麵又不好駁回,隻得勉強同意,臨了囑咐她和叢小鳳不要聲張,悄悄出行了事。
今天早晨,等知青們都出工乾活了,黃鸝急匆匆地到廚房拿了一些蒸熟的紅薯,分給燕雲等人,讓大家帶著路上吃,生怕有變似的催著大家趕緊上路。來到龍魚峽穀後,黃鸝的心情才算徹底放鬆下來,趁大家都在觀看沿途的風景,擠在燕雲和慕容美妙中間當起了導遊。她告訴燕雲,因為聯係附近的知青點開展學習宣傳活動,舉辦批判會和講用會什麼的,龍魚峽穀自己走過幾次,公社所在地客店鎮是去往溫峽水庫的必經之路,自己也很熟悉。說到龍魚峽穀的風光,她更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將一處並不神奇的山區野景說得跟仙境似的。
一路上,人人身上都背著行李背包,杜鵑和叢小鳳手裡還多了一隻提琴盒,隻有慕容美妙空著手,她的背包和旅行袋都交給了燕雲,弄得燕雲是背上背一個,手裡提一個,肩上還搭一個。即便這樣,走到九口潭時,慕容美妙扯下掛在燕雲脖子上的毛巾,擦擦臉上的汗珠,嬌聲嬌氣地直喊休息。聽到黃鸝說九口潭裡的青魚潭波光瀲灩,潔淨如雪,清澈見底,就要去潭水裡洗洗。黃鸝趕緊高聲附和,牽著她的手就朝通往青魚潭的小道轉過去。在環山大道上趕路的時候,慕容美妙就不停地埋怨,一會說起太早了,一會又說山區太偏僻,大半天的公路上一輛車也看不到,拖拉機都沒有,沒辦法攔輛車到客店鎮。黃鸝不敢接腔,她自然知道,大清早的進出山區的車輛沒有那麼快到達幸福衝這一帶。
臨近青魚潭,燕雲向黃鸝問明通往水潭的路口隻有一處,決定自己獨自留下來把守路口,便在道邊毛竹林找了塊乾燥空地,讓眾女子放下行李徒手去往水潭。四位女子拿著毛巾在黃鸝的帶領下,循著溪流邊的鵝卵石灘小徑朝高處緩步走去,一路相互嘲弄打趣,不住地八卦坊間小說。都知道杜鵑人小鬼大,伶牙俐齒,黃鸝和慕容美妙便聯手攻擊杜鵑,拿小姑娘開涮,叢小鳳兩邊都不得罪,躲在一旁自己偷著樂。
隨著青魚潭的距離越來越近,潭中瀑布傾瀉的水聲也愈加響亮,杜鵑懷裡抱著的靈貓忽然伸長脖子豎起了貓耳,杜鵑駐足細聽,感覺非常奇妙,問黃鸝:“你聽出來什麼沒有,這裡的水聲聽上去好像有旋律變化。”
黃鸝停下腳步,聽了一會道,“沒有什麼特彆的呀,瀑布嘛,都是這個聲。”
杜鵑搖搖頭,讓叢小鳳也聽一會。叢小鳳屏息辨聽一陣,也沒有聽出特彆之處。杜鵑不再說什麼,放下懷抱的靈貓,追尋著流水的動靜,打頭朝青魚潭快步趕過去。
四女子跟著靈貓轉過一棵斜立的粗大青鬆,一潭碧油油的綠水呈現在眼前。潭邊高高的崖頂上,一道瀑布飛流直下,屈曲回旋,飛躍奔逸,水花飛舞,宛如碎銀濺落,在水裡泛起陣陣漣漪。卻見水邊一塊凸起的大青石上,坐著一位身著白色土布長裙的青年女子,她懷裡抱著一把月琴,夭矯靈動的雙手在絲弦上滑撥,水中映現出她曼妙的倒影,隨著水波層疊蕩漾,變得飄逸恍惚。月琴琴聲不大,糅合在流水聲中更唱迭和,隨流赴曲,變成了水聲的旋律線條,清脆悅耳,質樸委婉,順暢綿柔,大有清麗逸致的意象。
靈貓似為琴聲所動,邁著貓步靜靜地靠了過去,雖沒發出聲響,奏琴的女子還是抬頭看了靈貓一眼,黑瞳裡閃過一絲驚異的神色後,複又埋頭彈奏未完的樂曲。
杜鵑不敢打擾,站在鬆樹下聽了會,不禁一驚,那女子本彈奏的是《春江花月夜》古曲,卻在其間夾雜了《G弦上的詠歎調》樂段。黃鸝帶著慕容美妙和叢小鳳也站到了樹下,見杜鵑擰著眉頭,全神貫注地聆聽,相互做了個噓聲的手勢。
彈琴女子對來到自己跟前的四位似乎視而不見,注意力都在自己的指法上。彈到古曲的後半段,彈琴女子借用了琵琶演奏的掃輪技巧,使得彈奏有如流水奔瀉,浪花飛濺,直至表現出由遠而近的意境,最後在悠揚徐緩的旋律中結束。杜鵑四人為琴聲感染,大有心馳神醉之意,仿佛忘記了呼吸。
“杜鵑小妹妹,她和你撞衫了,而且你們兩個的地質背包也撞了。”黃鸝瞧瞧彈琴女子身上長袍不像長袍,長裙不像長裙的著裝,又瞥眼她擱在青石旁的地質背包輕聲說道。
慕容美妙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說:“包包差不多,裙子不一樣,看上去她穿的那件像原始人的衣服,在一塊白布上挖一個洞鑽腦殼就成了裙子,腰上麵還箍著根布條。”慕容美妙說話毫不忌諱,聲音很大,彈琴女子顯然聽清楚了。
那女子噗地笑出一聲哧,放下月琴起身站起來,朝這邊說道:“看你們手裡拿著毛巾,你們是來清洗的麼,先前我也想下水,隻是一個人不方便,你們來了就正好啦。”
她的琴聲優雅,人的麵相也文靜溫良,說話的聲音卻是粗啞乾澀。
慕容美妙大大咧咧地走過去,蹲在青石上洗洗手和臉,見彈琴女子皮膚呈小麥色,隨口道:“你的皮曬成這樣,是地質隊的吧,怎麼穿著件特麼不倫不類的衣服。”
對慕容美妙的直言譏諷和近乎粗魯的說辭,彈琴女子好像並不在意,滿臉堆笑地說:“我是地質隊的,我叫朱鹮,你們是附近知青點的知青嗎。”
慕容美妙捧起清亮透明的潭水澆臉,沒有搭理。黃鸝禮貌地笑笑,將自己和其餘的同伴向朱鹮做了介紹。
杜鵑走過來,小心試探道:“你是一個人野外考察嗎?”
朱鹮解下紮在長發上的手絹,去地質包裡抽出一條毛巾,爽朗地說道:“不是的。我們有三個人,還有兩個同事分彆去了娘娘寨和溫峽,我在龍魚峽這邊踏勘,完了正打算去跟他們會合。”
杜鵑應聲哦,指著月琴問道,“我可以試試你的月琴嗎,你方才的彈奏非常動聽,勾起了我的興趣。”
朱鹮一麵做著下水的準備,一麵好奇地看著杜鵑,說道:“你會彈月琴?沒事,你彈吧。你該不是知青吧,瞧你小小隻的,不會超過十二歲。”杜鵑嘿嘿一笑,抱起月琴,轉頭對黃鸝和叢小鳳說,“你們二位修地球的大姑娘也過來洗洗吧,我去上麵看看有沒有人來。”說完招呼一聲蹲在青石上的靈貓,指指水潭上方的崖頂。黃鸝本想自己去附近放哨,躊躇一會,剛想開口,杜鵑已經抱著月琴往崖頂方向去了。
青魚潭稱呼為青魚潭,倒也名副其實,慕容美妙下到水裡,剛剛浸泡了一會,就有一群小手指長的銀色的小魚圍了過來,在她白嫩的肌膚上啄來啃去。慕容美妙嚇的尖叫了一聲,燕雲聽到叫喊遠遠地問發生了什麼事,黃鸝忙道沒事。當看清啃咬自己的小魚晶瑩透明,靈動可愛時,慕容美妙高興地連聲稱道是天然魚療。杜鵑聽到慕容美妙那極具穿透力的尖叫,打石崖頂探出顆小腦袋來,聽見慕容美妙愜意歡笑,高談闊論魚療美顏大法,就讓慕容美妙抓幾條小魚留給靈貓當大餐,慕容美妙於心不忍,推說小魚靈巧滑溜抓不到。杜鵑知她不情願,眼睛骨碌碌一轉,想了個壞主意。過得一刻,看到朱鹮從水裡出來,在大青石上穿好衣服,立馬故作吃驚狀喊道,有人朝這邊走過來了,催促慕容美妙趕緊從水裡麵爬起來。
黃鸝和叢小鳳隻是在水邊先了把臉,是以並不慌張。隻有慕容美妙倉皇失措,從水裡跑出來,趕緊擦乾身子穿好衣服。等到杜鵑扛著靈貓,抱著月琴,慢吞吞地從崖上下來,也沒看見半個過路人影。慕容美妙知道自己上當了,抬手作勢就要敲杜鵑的腦袋瓜子,杜鵑忙放下月琴,舉起靈貓阻擋。
大家整理好衣服,等朱鹮收拾好行李,便一路嬉戲打鬨著往燕雲這邊走過來。朱鹮夾在幾位女子當中,也不時地插上幾句俏皮話。
“咦,快看,燕雲麵前怎麼站著一個人?”隔著老遠,走在頭裡的黃鸝看到了石灘小徑上的兩個身影,好奇地嚷了起來。
“什麼人,我們趕緊過去。”慕容美妙催促道,加快了腳下的步子,少頃便到了燕雲近前。
“皇甫怡和?”叢小鳳看到站在燕雲麵前神色不定,局促不安的青年男子,喊了一聲,“這是我的遠方表親。”
看到叢小鳳在四位女子當中,皇甫怡和既感到意外,又感到好大些羞愧,他尷尬地笑笑,雙手毫無目的地在身上抹了抹。他的手不經意地觸摸到衣兜時,正好碰到了早起拾到的鴨蛋,便拿了出來:“我早上在路邊撿了個天花蛋,給你。”
慕容美妙走上前來,瞧瞧皇甫怡和身邊的兩籮筐鴨蛋,不禁好笑:“你有兩大籮筐蛋,怎麼就送一個,這個叫什麼天花蛋的蛋很特彆麼?”
皇甫怡和怔了怔,道,“籮筐裡的蛋是公家的,可不能動”,說著抬眼看向慕容美妙。
慕容美妙披著黝黑如暗夜的長發,脖頸處膚色光亮如雪,身上散發著澄澈山泉浸泡後的幽幽清香,說話時美眸凝睇,如同蒙了層柔潤的水煙。皇甫怡和隻覺得血脈噴張,臉漲得通紅,心頭猛烈撞擊著胸膛,喉嚨不住地抽動再也做聲不得。
慕容美妙唇角勾了勾,正眼也不瞧,淡淡說道,“挑起你的筐筐跟我們走吧,猜你也是去鎮上的,卻不知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皇甫怡和讓到道邊,頭壓得低低的,一動不動地等著燕雲和慕容美妙走過去,黃鸝走過他身邊時嘻嘻笑了笑,朱鹮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叢小鳳側身讓杜鵑先走過去,自己掉到最後。
瞧著皇甫怡和那丟魂失魄的樣子,叢小鳳輕聲嗔道:“真的有那麼誇張嗎?”
碰到燕雲一行人後,朱鹮打算跟著大家一起上路,先去娘娘寨然後再去溫峽和自己的同事彙合,去往娘娘寨要經過客店鎮。
朱鹮雖是女子,卻有著走南闖北的豪爽利索的性子,和燕雲一行混了個見麵熟,自然而然地做一處。
回到盤山公路上,黃鸝湊到燕雲身邊,說了一下同朱鹮相遇的經過。燕雲嘴上沒有表示什麼,心裡暗暗自嘲,自己一個大男子,夾在一幫女子中間招搖過市,左鶯右燕的像什麼樣子。
此時太陽早已越過山峰,正是烈日當頭的時分,公路上毫無遮擋,慕容美妙打著黑傘遮陽,走出一段距離後便香汗涔涔,上氣不接下氣的嚷著走不動了。一行人隻得停下腳步圍住她,朱鹮用軍用水壺給她喂水,叢小鳳用毛巾給她扇風,杜鵑從背包裡取出一個小竹筒,倒出一些自製的薄荷片給她含在嘴裡。靈貓圍著慕容美妙打轉,揚起頭瞪圓了貓眼注視著她滿麵桃花的臉色。皇甫怡和放下擔子,遠遠地站在一邊,滿臉焦慮的表情。正沒做道理處,一個五六歲的孩童牽著一頭全身白色的大牯牛從公路路基下麵的水塘處走上來。皇甫怡和走過去,和牧童交談了一小會,讓牧童牽著大牯牛來到慕容美妙身前。
朱鹮見水牛毛發白色,牛皮泛紅,奇道:“我先前坐在汽車上看到過這種白水牛,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呢,水牛不都是褐色的麼。”
杜鵑解開自己背包的帶扣,從裡麵取出一塊粗紡布單搭在牛背上,對慕容美妙說,“你騎上去吧,放心,這白水牛不是白化病,聽乾校的教授說過,是品種不同,鳳岡就是出白水牛的地方,我們安陸州也有,就是比較稀少。”
皇甫怡和看著杜鵑,好生奇怪,“你怎麼知道小孩牽牛過來是讓我們騎的?”
叢小鳳臉上泛起兩朵紅霞,輕輕咬咬嘴唇,歎口氣道:“你可真是數學腦袋,貓都知道你讓小孩牽牛過來做什麼。”
杜鵑臉上浮現出淺淺的笑渦,故意做出一付悲戚的神情,“糾正一下你的話,不是我們騎,是慕容美女騎”,說道慕容美女幾個字時,還故意提高了調門。
慕容美妙正沒精神,懶得搭理,注意力全在牛身上,忽然冒出一句:“呀,我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我要怎麼騎上去呢?”
眾人聽了,不禁啞然失笑。皇甫怡和臉紅到了脖根,不敢正視慕容美妙,拿手去拍拍牧童的肩背,示意牧童幫忙。牧童抓緊牽牛繩,衝著大牯牛稚聲稚氣地喝道,“低角,低角。”大牯牛昂起的牛頭垂下來,幾近地麵,高翹的牛角也呈平置狀。牧童看著慕容美妙,黑乎乎的小臉上儘是膜拜的表情,指著牛角說,“大姐姐,你踩著牛角爬上去,牛會抬頭掀你到背上的。”
慕容美妙抬起腳畏縮一會,又放下來,“牛角可以踩嗎,不好吧,牛會不會發脾氣,我們不是都要學習做埋頭苦乾的老黃牛嗎。”
牧童不明白她的意思,見其餘的人都在笑,跟著做了個笑臉,說,“不打緊的,它不是老黃牛,是大白牛。”
他這麼解釋,本來大家隻是含蓄地笑,這下都憋不住,變成了哈哈大笑。看慕容美妙桃腮泛紅,愀然不樂的樣子,燕雲放下手中的行李,雙手叉住慕容美妙的小蠻腰舉起,將她放到了牛背上。
時間已近正午,牧童趕著回家,牽著白牯牛越走越快,弄得慕容美妙騎在牛背上不住地喊“等等大家”。皇甫怡和挑著擔子,開始的時候是壓著腳步,走得彆扭,真正放開了走道,挑著擔子的人肯定要比沒挑擔子的人快很多。看到白牯牛放開四隻蹄子撒歡似地快行,皇甫怡和晃蕩著挑子,高興地一路奔行起來。
燕雲見杜鵑跟著大家拖步子顯得有些吃力,讓皇甫怡和領著牧童牽牛先行一步,自己帶其餘的人隨後趕上。黃鸝告訴燕雲,客店鎮隻有一家飯館,是公社招待所開設的,可以在那裡會合。看慕容美妙有些不情願,杜鵑召喚靈貓過來,讓靈貓跳到了牛背上。
白牯牛背上馱了個人蹄子卻邁得甚是平穩,慕容美妙騎在牛背上一手支撐黑傘,一手摟住趴在牛背眯著眼睛打瞌睡的靈貓,姿態宛妙,神情怡然自得。沒過多久,燕雲一行人已被遠遠落在了後麵。
慕容美妙見皇甫怡和挑著擔子不慌不忙地跟在牛身旁,麵不改色氣不喘,心下有幾分佩服,想著和他閒聊幾句,問道:“看你挑著兩大籮筐鴨蛋,走這麼遠都不帶換肩的,你下放很多年了吧。”
皇甫怡和不敢拿眼瞧她,抬手抹把臉上的汗水,眼盯著路麵,嘴裡擠出了一個“是”字。慕容美妙看他憨頭憨腦的樣子,心裡好笑,又問道:“你複姓皇甫,和那個什麼皇甫衛禮有什麼關係嗎?”
皇甫怡和頭壓得更低了,嘴裡還是逬出一個字“是”。看到他惶惑不安的樣子,慕容美妙放緩語氣,魔性地一笑,“你是不是也知道《G弦上的詠歎調》那個琴譜的事?”提及琴譜的事,皇甫怡和顯得很平靜,仍然隻是回答了一個“是”。這倒叫慕容美妙頗感意外,她將靈貓朝懷裡攏了攏,伸手去襯衣口袋掏出一條手絹,朝皇甫怡和撩動了幾下,“拿去,給你擦擦汗。”一陣混合著肌膚芬芳的幽香襲來,皇甫怡和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不敢就去用手接眼前晃悠的花手絹。
“拿著”,慕容美妙花容斂起,板起麵孔,語氣不容置疑,“叫你拿著,聽見沒有?”
皇甫怡和接過手絹,沒去擦汗,將手絹小心地放到自己的衣兜裡,神情麻木的臉上現出幾分隱忍的笑意。沉默一陣子,對慕容美妙說道:“我跟那個皇甫衛禮是本家,其實他的事我們家知道的也很少,我們家和叢小鳳家都被他害苦了。”說到這兒,他停住口,想了想,又接道;“他那個陰魂不散的琴譜,鬨得我們整個家族都不清不白,三天兩頭就有人來審查問話,還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打著各種各樣的名號來糾纏不清。”聽他說得哀戚悲涼,聲音裡夾雜著梗咽,慕容美妙等了好一會才又續著話題問道;“你學數學和那個琴譜是不是也有些關係?”
皇甫怡和悵然喟歎一聲,滿麵淒風慘雨,眼眶濕潤起來,也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他告訴慕容美妙,自己上小學的時候,很喜歡自己的班主任老師,老師名叫邵裕華,待人和藹可親,教導學生循循善誘,在自己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邵裕華的老公曾經是國民黨的少校軍官,解放戰爭期間隨所在部隊向解放軍投誠,六十年代運動初期在一次批鬥會後自殺了。皇甫怡和說,邵裕華雖是語文教師,數學和外語也非常出色,在一次語文課上,她給同學們講地下黨的故事,講到地下黨組織利用數學公式破解敵特的密碼情報,引起了自己的濃厚興趣,想著可以學好數學破解密碼,幫助父母和整個家族解脫長期以來因琴譜密碼帶來的精神折磨和桎梏。皇甫怡和又說,沒想到小時候的天真,到頭來真的讓自己成了數學迷。聽完皇甫怡和的敘說,慕容美妙滿臉都是失望的表情。這讓皇甫怡和大感迷惑,不知怎麼地,他內心深處忽然冒出一種莫名其妙的衝動,想著絕不能讓自己心中膜拜的美女長籲短歎,神色鬱結,於是小心地問道:“你家也有人受那個琴譜密碼的牽連嗎?”
慕容美妙“唔”了一聲,不做明確答複。
沉默了一會,皇甫怡和告訴慕容美妙,自己認識當地一個叫做仇秉仁的老人,可以找他了解一些事情,說不定對打聽琴譜裡隱藏的密碼有幫助。皇甫怡和說,自己下放到這裡後,經常和仇秉仁來往,之所以同仇秉仁相識,還是因為邵裕華老師,接受邵裕華丈夫投誠的部隊,就是當年改編仇秉仁起義偽軍的那隻新四軍部隊。仇秉仁在客店山區生活多年,知道很多事情,找他談談或許可以了解到一些情況。擔心慕容美妙不相信自己,皇甫怡和信誓旦旦地保證,找仇秉仁打聽的事自己一力承擔,屆時隻需自己帶一斤散裝糧食酒,鐵定馬到成功。慕容美妙見他說得誠懇至極,胸脯拍得砰砰響,頓時巧笑嫣然,眼神也變得晶瑩綻露,鮮麗迷人。
說話不覺路遠,轉眼間就到了客店鎮。
大山裡的鎮子,隻有一條可供長途班車經過的碎石鋪就的土路橫貫其間,路邊散落著一些不起眼的簡陋建築,石灰刷白的牆上稀稀拉拉地寫著宣傳標語。剛到鎮口,慕容美妙就看到路邊的一座土磚房屋隻剩下斷壁殘垣,破損的窗欞呈炭黑,燒糊的檁子和梁柱橫七豎八地搭在坍塌的磚牆上,房屋內壁明顯有煙熏火燎過的痕跡。令人驚異的是房屋中間竟然長出了一棵大樹,樹乾筆直筆直的,沒有枝丫,隻在樹梢上生長著濃密的枝葉,形如巨傘。巧的是,那燒毀的破屋前,立著一位相貌凶神惡煞般的年輕人,貌似無所事事,正拿眼睛往這邊觀望。慕容美妙瞧得膽顫心驚,心裡惶惶不安,催牧童趕緊牽牛走過。
此刻正是中午時分,原本在大路邊布置的攤位散去不少,餘下不願就走的地攤,都挪到了大樹下麵或是房屋前的陰涼處,一些鋪麵附近,三三兩兩地聚集著一些趕集的人。來到鎮招待所飯館前,皇甫怡和放下挑子,讓牧童穩住白牯牛,自己去牛身邊趴下,讓慕容美妙踩著自己的後背下來。飯館門前的屋簷下聚集著一些鄉民,有的蹲著,有的墊著扁擔坐著,有的手裡端著碗水,有的掀起衣襟當扇子。慕容美妙覺得自己這樣從牛背上踩下來,太也作踐人,猶豫半天不敢下腳,可又不敢從牛背上往地麵跳,回頭瞧瞧大路一頭,想等候燕雲趕上來,卻不見燕雲一行的影子。她這麼一下猶豫不打緊,四周的目光全都給吸引了過來。進鎮的時候,儘管打著黑傘遮了她大半個身子,然而她身影婆娑,扶搖動人,已經俘獲了不少形形色色的目光,等到看清她美豔絕倫的嬌容,整個鎮子都恨不得立刻躁動起來。
皇甫怡和臉漲的像紅柿子,側身抓住慕容美妙那韻致纖麗的足踝放到自己背上,好容易讓她下到地麵踩實了。有這麼多目光投向自己身邊,他心底油然生出了幾分自豪感和幸福感,卻不敢去和四周的目光相對,打籮筐裡摸了個鴨蛋塞給牧童,“你趕緊牽牛回家吧”,又取下搭在牛背上的單子遞給慕容美妙,說,“你去飯館裡找個凳子坐下,要碗水喝,鴨蛋不好到處放,我去收購站交了鴨蛋就過來尋你。”
慕容美妙扯起布單搭在手臂上,一手舉著黑傘,一手抱著靈貓,長長的柳眉輕輕伏了一下,算是答應了。
眾目睽睽之下,慕容美妙和風拂柳般扭動著細細的腰肢,揚起渾圓的下顎,一步一搖地踱入飯館,那氣度十分裡倒有九分顯示著傲氣。
飯館不大,隻有六張八仙桌,裡麵擁擠不堪,鄉民很少,一多半都是操著江漢口音的青年人,一堆人正圍著一張八仙桌大聲爭吵。慕容美妙站在飯館門前朝裡頭瞄了一眼,見靠窗處擱著的一張飯桌旁隻坐著兩個城市青年樣貌的男子,便飄絮一般緩緩攏了過去。兩位青年男子著裝乾淨整潔,顯然是來集市溜達的知青,見慕容美妙朝自己這邊靠過來,忙不迭地起身,眼睛瞪得溜溜圓,像紅透的杏子。慕容美妙放手讓靈貓跳到桌上,撂下手裡的黑傘,並不收起,就那麼支撐著擱在桌邊,聲音甜糯綿軟地問兩位知青:“這是你們占據的桌子麼,讓給我們行不行?”
兩位知青心搖神動,滿麵潮紅,說話時攪舌絆齒:“可以的,這個,當然可以,隻是這個,可不可以大家那個一起坐,我們可以幫忙結賬的。”
慕容美妙嘴角酒渦淺淺蕩漾,抬手掩住嘴吃吃一笑,說:“我後麵還有好幾位呢,你們也不會隻有兩個人,隻怕是一張桌子擠不下。要不然,你們再去搶一張桌子占著。”慕容美妙嘴裡說著,伸手在桌子邊拖了張長條凳,將布單墊在板凳上坐下來,還想再說什麼時,耳邊卻傳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老爺我正想找你們,你倒乖乖地遊過來了。”
慕容美妙側臉一瞧,心裡打了個梗,說話的是她此刻最不願意撞到的九九。
昨日,九九帶著他的三個酒肉哥們一路狂奔,躲避水書淼的追捕,想著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再怎麼健壯也沒有長力,追不出多遠的距離。沒曾想,跑了幾裡路,在通往鋼廠知青點的路口,還是給老頭子攔住了去路。水書淼二話不說,押著四人就往黃集鎮生產隊大隊部走。到黃集鎮後,水書淼找來黃大福和萬能,掏出自己的工作證和介紹信,讓他們安排一件空房子收容九九四人。黃大福和萬能自是認識抓來的四人,說鋼廠知青點不歸黃集生產大隊管轄,應該送去龍魚坪。水書淼說,這叫異地收容,讓他二位幫忙看守幾天。黃大福和萬能心裡十分地不願意,可又不好得罪水書淼這個省裡頭下來的人,在他們眼裡,上級部門下來的人哪怕是辦事員,那也是領導,隻得照辦。
收容的事情安排妥當後,黃大福和萬能請水書淼在大隊部的夥房吃了晚飯。飯後,水書淼打算去鋼廠知青點跑一趟,調查一下九九那四人的情況,他擔心他們和慕容美妙的父親正在關注的專案有關,尤其擔心他們的家庭背景和慕容美妙的父親有關。他前腳剛跨出大隊部的門檻,就被黃大福喊了回去,讓他接電話,說縣公安局給他掛了個電話,有緊急事情。電話裡麵,縣公安局傳達了省廳的指示,讓他立即趕往溫峽水庫,去調查白鷺的有關情況,並要求他和縣公安局客店鎮特派員儲和平取得聯係,交代儲和平關照一下燕雲和慕容美妙。水書淼心道,這真是瞌睡遇見了枕頭,自己正好將九九那四個鬼移交給儲和平,於是給儲和平掛了個電話。儲和平不敢怠慢,交代的事情一口應承,還專門找來一輛進山拉木材的大貨車,連夜將水書淼送往溫峽水庫。
九九四人到黃集鎮大隊部後,被帶到了一間雜物間,儲和平接手後來雜物間瞄了一眼,讓四人呆在裡麵好好反省,鎖好房門後就離開了。到了下半夜,四下裡靜悄悄的,九九見雜物間的後窗是一塊木掀板,雖然釘上鐵釘封住,卻並不牢靠,便摸黑在雜物間裡找了根鏽鐵條撬開窗板,帶著其餘三人翻窗逃了出來。
山裡溫差大,下半夜寒氣濃重,四個人凍得直哆嗦,不敢隨便找地方藏身,想到獨居在龍魚峽穀的仇秉仁,便趁著夜色摸了過去。大半個晚上四個人都是粒米未沾,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經過一處田畈時,就著慘淡的月光,跑到農民菜地裡偷了些秋黃瓜、秋番茄胡亂啃了。趕到仇秉仁居住的茅草屋時,天已蒙蒙亮,仇秉仁給四人煮了四大碗燙飯,讓四個人吃了就在屋內休息,自己要去集市上偷偷販賣自留地裡收割的青菜。九九早知道有集市,那裡按捺得住,在草屋裡迷糊了一小會,就跟著仇秉仁出了門。
來到鎮上,見市麵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四個人不再擔心被儲和平撞見,還原了張揚跋扈的囂張本性,大搖大擺地走到了街上,正好碰到前來逛集市的一群鋼廠知青點的知青,便合在一處滿街遊蕩,吆五喝六,蹭吃蹭喝。閒遊到中午,一群人來到飯館,想要大吃大喝一餐,飯館裡卻沒了座位。六張桌子,當地鄉民坐三張,餘下的三張都有人占據著。九九瞪眼一看,占位子的是鋼鐵學院所屬知青點的知青,他可沒將這些臭老九的崽子放在眼裡,衝上去就要對方讓位子出來。鋼院知青並非都是專家教授工程技術人員的後代,也有不少院屬實驗工廠工人的子弟,雙方立時大吵大鬨起來。因為同屬一個係統,雙方均有所顧忌,沒有馬上大打出手,不過已經是推推搡搡了,有兩位鋼廠的知青還亮出自製的□□相威脅。便在這時,慕容美妙扭著腰身走了進來。霎時,飯館裡變得寂靜無聲,所有人似乎都被定格,杵在原地如同泥塑。
九九斜撐著一雙怪眼,醒醒神,想到自己昨日悲風慘雨般的境遇,咬牙切齒地走到了慕容美妙身前。
沒等慕容美妙做聲,靈貓已是尾巴直掄,前腿立豎,利爪箕張,呼呼吼叫起來。九九瘮了瘮,喊道,“棺材腦殼,拿把□□過來。”
棺材腦殼應了一聲,從一位鋼廠知青那兒取了一把自製□□跑過來,想抖抖威風時,瞧著靈貓凶神惡煞的模樣,心裡又不由發怵。
“娘炮,你插在那兒穩得像銅像,開槍打呀,轟了這個野路子。”看同夥畏手畏腳的樣子,九九臉上掛不住,咆哮道。
“我看哪個敢動手。”打鋼院知青人群裡走出一個青年來,隻見他挺胸凸肚,滿腮虯髯,粗眉倒豎,一對眼睛直愣愣地像鯊魚目,麵色黑裡透青,嘴唇抖動時寒氣逼人,那有如夜叉的惡相叫人匪夷所思。慕容美妙心裡打了個突,之前在鎮口燒毀的破屋前看到的就是這個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