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賣蛋人引出的青潭魅影相撞……(2 / 2)

九九自然認識這人,知道他是要為慕容美妙伸頭,在那裡討好賣乖,於是陰沉著臉說道:“尤大橋,你彎到一邊去,我們的事等下再過細談,不服氣我和你單挑。”說著,他就要伸手去拿棺材腦殼手裡的□□,手要碰到槍身還沒碰到時,忽地眼前一花,一團黃影掠過,幾道紅色的熱辣的液體便順著他的眼眉淌了下來。嗷,飯館裡的人都聽到了一聲淒厲粗啞的嚎叫。

靈貓在九九臉上抓過後,迅疾躍回桌麵,舔著利爪上沾著的血跡。嗜血後的靈貓,目光發綠,張牙舞爪,露出凶殘的本性。棺材腦殼心臟砰砰亂跳,手裡的□□也跟著亂顫,眼見就要把持不住。

慕容美妙見□□的槍口在自己臉前搖來晃去,嚇得用雙手捂住臉麵,驚叫連連。尤大橋看到地上撐開放著的黑傘,趕緊拿起來擋在慕容美妙身前。接著,飯館裡的人又聽到一聲殺豬似的慘叫,叫聲裡還夾雜著□□摔落到地麵的咣當聲,尋聲望去時,隻見棺材腦殼雙手的手背上皮開肉綻,鮮血淋淋。

飯桌前,兩位占位子的鋼院知青嚇得麵色如土,慢慢挪動腳步,擠進了人群裡。靈貓伸長滿是倒刺的舌頭,在嘴須邊卷了一圈,扭過身子朝向手裡持傘的尤大橋。周遭的人看到一貓一人,都是一般的麵惡,凶神惡煞似的大眼瞪小眼,均覺得眼前的景象十二分的恐怖,十二分的滑稽。

“收起你手裡的傘。”話音落地,跟著是一聲清亮的呼哨聲,眾人來不及發出驚呼時,靈貓已跳上一位身著白裙的小女孩肩頭。

“該死的小小鬼,你死到哪裡去了,怎麼才死過來。”慕容美妙驚魂不定,從蒼白荏弱的手指縫裡瞧瞧來人,長籲口氣,鬆開手後,臉色一陣古怪,紅白轉換。

尤大橋收起黑傘,瞧瞧突然從人群中走出的小女孩,又瞧瞧在她肩頭跳來跳去的靈貓,驚得合不攏嘴。

小女孩自然是靈貓的主人杜鵑。

慕容美妙和皇甫怡和跟著牽牛的牧童先行後,很快就和其餘的人拉開了老長一段距離。杜鵑掉在一行人的最後麵,不緊不慢地保持著行進的節奏,時時調節著自己的呼吸。朱鹮見她人小腿短,卻沒有落下多少,擔心她過於勉力身體吃不消,便靠過去問道:“你背著這麼大個包包,手裡還提溜著提琴盒,要不要我幫你拿行李?”杜鵑心裡默數著自己的腳步和呼吸,隨口道了一句“不用”。

黃鸝走在頭裡,步履輕快,像是在跳躍,聽到二人的對話,回頭笑道:“小妹妹,你就彆硬撐啦,要不然我來幫你拿行李,好不好?”看杜鵑不做聲,黃鸝臉上現出輕忽的微笑,又道,“你看看,慕容美妙他們都走得看不見了咧”,說這話時,她的眼睛瞟向了燕雲,燕雲的眼光卻在叢小鳳身上。叢小鳳背著一個大布袋打捆的背包,弓著羸弱的腰身,正費力地跟著燕雲的腳步。

杜鵑聽到黃鸝這麼說話,打鼻孔裡哼了一聲,怨懟了一句,“那不是很正常麼,白牯牛是四個蹄子,你跟我是兩條腿,難不成你要把雙手也放下來走,可那也未必就快些。”她這邊的話一出口,那邊叢小鳳噗地一聲笑,還沒笑出來時就笑噎了氣,整個人晃動了一下,差點沒歪倒。燕雲眼疾手快,一把挽住了叢小鳳的手臂。黃鸝回了句“不跟你說話了”,趕緊湊到叢小鳳身邊幫她拿手中的小提琴盒。

朱鹮強憋住笑,壓低嗓門數落道:“你一個小女孩,哪裡學來的鬼話,我看你就是嘴裡饒不得人。”杜鵑幽幽呼出一口長氣,臉色一變,忽然一本正經起來,問道:“我剛才聽你彈月琴,曲子裡貌似有一段《G弦上的詠歎調》,那是怎麼回事?”

“我以為你是裝鬼,原來你本來就是個鬼,還是個精靈鬼。”朱鹮滿臉帶笑,嘴角隱含著一絲詭異,“我是做調查的時候,聽當地人講了一個關於藏金洞的故事,提到了這首曲子,不過這首曲子我之前也知道。讓我想不到的是,你居然也知道,看來你知道的還不少呢。”

杜鵑故作謙虛狀,連聲道:“沒有,沒有,先前看你的彈奏,那才稱得上鬼斧神工咧。隻是我想象不出,你有這麼好的文藝細胞,乾嗎做地質隊員。哦,對了,你千萬不要說,你是人生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

朱鹮被眼前這個小女孩擠兌得渾身難受,笑也不是,氣也不是,說也不是,罵也不是,她順口氣說道:“巧舌如簧的小鬼,看來我今天要是不告訴你點什麼,你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杜鵑狡黠地笑笑,說了一句“洗耳恭聽。”

朱鹮苦笑著搖搖頭,告訴杜鵑,自己的地質考察小組這次到客店山區主要考察當地的地貌特征和地質情況,他們探查了古火山口垣,玄武岩岩牆,在一些地方挖掘後,找到山體的沙礫層和火山碎屑岩層,對地層進行了具體分析,還研究了層理構造。至於當地人流傳的藏金洞的故事,朱鹮認為不可信,她在野外考察的時候,並沒有發現當地有可溶性岩石,所以有關當年日寇利用溶洞做藏金洞的傳聞不靠譜。杜鵑覺得朱鹮的話不儘不實,似是有諸多隱瞞,卻也不好過分深究。

朱鹮本以為自己大談地質學專業,小姑娘會大大的蒙圈,沒曾想杜鵑不但聽得仔細,不時地還插口問幾個問題。無意間,朱鹮的視線掃到了杜鵑背上的地質包,心裡咯噔一下,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想是小女孩早就和從事地質工作的專業人士有過密切接觸。朱鹮沒有猜錯,對於朱鹮口舌便給的地質學知識,杜鵑沒感到有多深奧,也知道朱鹮沒往深處講,之所以向她提問,是想套她的話,看看她的地質考察小組有沒有什麼特殊的發現。

說到最後,朱鹮擔心小鬼不依不饒,問個沒完沒了,告訴杜鵑,自己的母親是漢劇團的琴師,自己的月琴彈奏是跟母親學的。

兩人說著話,不知不覺就跟著走在前麵的燕雲等人到了飯館門口,恰好碰上皇甫怡和挑著一對空籮筐從農副產品收購站回來,他身邊還站著一個衣著亂七八糟的老頭。皇甫怡和剛向燕雲介紹老頭的名字叫“仇秉仁”,就聽見飯館裡麵傳出的令人心裡發毛的嚎叫,期間還夾雜著貓的怒吼。杜鵑二話不說,撇下燕雲等人,一馬當先快步衝入了飯館裡邊。

看到杜鵑,又看到隨後攏身的燕雲等人,慕容美妙的臉色立刻恢複如常,她瞧著九九和棺材腦殼的慘狀,正待狠狠挖苦兩句,卻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吼聲:“怎麼回事,哪些人打群架?”吼聲來的突兀,慕容美妙渾身一顫,心底躥起一股無名火,嬌俏的喝聲連作,“誰在那裡大呼小叫,吃撐了麼,要死不嫌命長。”

“我在大呼小叫”,來人四十來歲的年紀,粗眉大眼,生就一隻鷹鉤鼻子,嘴唇厚實,長得人高馬大的,身穿藍色製服,腰胯處彆著一支駁殼槍,槍鞭兀自不停地晃動,那人張開口好像還想再補一句什麼話,看到慕容美妙氣衝衝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

九九捂著鮮血淋漓臉麵,口齒不清地叫道,“儲特派員,是她叫這個野貓傷人。”

來人正是儲和平,昨天夜裡忙了大半夜,今天上午太陽過山他才從黃集鎮大隊部臨時拚搭的床鋪上爬起來。他草草洗漱後,跑到雜物間一瞧,九九四人沒了蹤影,找當地的鄉民打聽後,知道有四個知青模樣的人往客店集市這邊來了,就一路追了過來。將將到客店鎮路口,就有鄉民告訴他,一大幫知青在飯館為爭飯桌的事情打群架,於是急急忙忙地跑進了飯館。

聽到九九說野貓,儲和平這才注意到杜鵑肩頭的靈貓,當即拉黑了臉,厲聲問道:“這是你帶來的野貓嗎,跟我走一趟,還有你們。”說著,用粗壯的手指指指杜鵑,又指指九九和棺材腦殼,“你們還有兩個人呢,給我站出來。”二貨、白板二人貓在人群裡瑟瑟發抖,聽到儲和平嚴厲的問詢,勾著腦袋從人群裡走了出來。儲和平乜斜著地上的□□,又問:“這時誰的鳥銃,自己站出來,拿著跟我走。”他的語調森寒,疾言厲色,有股子叫人不寒而栗的殺氣,他的目光掃視著在場的人,目光投向某人,那人便哆嗦一下,當他的目光停留在白板身上時,白板明知不是自己攜帶的□□,也乖覺地過去拾了起來。

“等一下,我這裡有白藥和消毒粉,我幫他們處理一下傷口。”杜鵑似乎不為儲和平的威嚴所震懾,她放下提琴盒,取下背包,拿出地質包樣品口袋裡裝著的小竹筒,走到九九麵前,語氣平和地說,“手放下來,蹲在地上,頭仰著。”她擰開竹筒的木塞,倒了些藥粉在九九的傷口處。然後,走到棺材腦殼跟前,又倒了些藥粉在他手上,“你們兩個記住,十天之內,一個不能洗臉,一個不能洗手,否則,後果自負。”她嚶嚶做聲,清冽明亮,卻自有一種陰柔的威嚴。九九、棺材腦殼二人遵從她的吩咐,竟然不敢有違。

儲和平暗自心驚了一下,麵上卻不動聲色,說:“你完事了嗎,完事了這就跟我走。”

“她隻是一個小女孩,走什麼走,你是誰?”看著儲和平在人群中威風八麵,滿臉殺氣的樣子,慕容美妙心裡有些發怵,可又覺得不能眼睜睜地讓他在自己麵前帶走杜鵑和靈貓,傲氣一起,不可一世的脾性便現了出來。儲和平沒去和她正眼相視,臉偏向一邊,降低調門反問道:“你又是誰?”

“我是慕容美妙。”慕容美妙眉梢輕挑,眼睛看到了天花板上。

儲和平身子晃了一下,眉峰軒起,滿臉驚疑,他看看慕容美妙,又茫然看看站在旁邊微微現出笑意的燕雲,隻見一個是神情矜傲,豐潤玲瓏的玉女,一個是長身玉立,英武瀟灑的青年。他轉向燕雲,試探性地問道,“你是紅星林場的燕雲場長嗎?”

燕雲點點頭,儲和平趕忙伸出雙手去握住燕雲的雙手,接著又鬆開一隻手使勁拍拍自己的腦門,臉上的殺氣片刻消隱,麵呈愧色,“我怎麼會想不到呢,早該想到,你和這位漂亮得要死人的這個,這個,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看見你們我就該猜到你們是誰。”見燕雲不明所以,儲和平神色肅然的臉上變出笑樣,“是這樣的,百裡鴻雁首長來我們這邊征兵,向我打聽過你們。可惜,真是可惜,你們晚到了半日,她今兒一大早趕去溫峽了。”

聽到儲和平提及百裡鴻雁的名字,慕容美妙豔麗倨傲的杏眼變得冷光凜凜,表情漠然,“有什麼可惜的,我們本就要去溫峽。”她看看飯館裡七零八落地散亂站在飯桌前的知青,又看看將靈貓從肩頭抱下來放到飯桌上不住地安撫的杜鵑,傲氣十足地問儲和平,“首長的事不用談了,眼下的場麵你打算怎麼收拾?”

儲和平嗬嗬兩聲,欠了欠身子,朝向在場的知青喊道:“鋼廠的知青一張桌子,鋼院的知青一張桌子,誰也不許搶。坐不下就站著吃飯,拈不夠桌上的菜就一個挨一個地挪位子,吃轉席。聽見沒有,都散了,到自己的桌子跟前站好,不許鬨事。”見現場的知青在自己的號令下都在慢慢移動腳步,朝自己知青點的人聚集的飯桌靠攏,儲和平對九九四人說,“你們四個跟我走,先去衛生所,快些。”

靈貓在九九臉上抓下幾道長短不一的深深的爪痕,使得他看上去麵目猙獰,血腥恐怖,慕容美妙轉過臉去,叢小鳳更是將頭埋進了燕雲的懷裡。九九眼露凶光,惡狠狠地盯著杜鵑,扭曲的嘴巴動了動,似想分辨什麼,斜瞟了一眼儲和平,沒敢做聲。

儲和平拍拍燕雲的肩膀,湊到燕雲耳邊,態度親熱,說:“有什麼事你隨時喊我,招兵的事你要是碰到百裡首長了,請她多多關照我們客店的人。”

等儲和平押著九九四人走出飯館,慕容美妙見叢小鳳還趴在燕雲懷裡,情不自己地窩了股無名火,冷言冷語地說了句,“喂,差不多得了,你趴在他懷裡乾嗎,孵蛋嗎?”瞟眼看到尤大橋還癡迷地站在一邊,沒有去和自己知青點的知青彙合,想到他時才為自己出頭,不好對他使臉色,便做了個怪怪的笑樣,“你去幫我們到廚房買幾個菜端過來,有魚有肉,有葷有素,緊著錢買就行。”說完,去燕雲的褲口袋裡摸出一張麵額五元的紙幣和二斤全國糧票,甩給了他。尤大橋接過錢和糧票,一臉羨慕的神情,嚷道:“喝,全國糧票,這可是可以換油票的東西,用了就太可惜了。”

慕容美妙朝他瞟了一眼,哼了聲道:“你要是覺得可惜,自己去想辦法荒地方糧票用,這個就留給你。真囉嗦,快去。”

尤大橋不敢怠慢,趕緊跑向了自己知青點的飯桌,找知青湊了地方糧票後,又趕忙跑去廚房。飯館裡沒有服務員,也沒有打飯打菜的窗口,顧客買飯菜都是自己到廚房裡排隊付錢,等候領取。吩咐完畢,慕容美妙待要招呼大家圍著飯桌坐下,卻冷眼看到了站在皇甫怡和身邊的仇秉仁。見他衣衫襤褸,身上醃臢,形如乞丐,長相猥瑣,手裡還拿著個酒瓶,不由皺起眉頭,直覺得陣陣惡心,幾欲作嘔,惱怒地問:“這是誰帶來的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皇甫怡和放好一對空籮筐,趕緊拉著仇秉仁在桌子的斜角處坐下,說:“他就是我先頭跟你提到的仇秉仁,今天一大早就被九九他們幾個拖到鎮上來了,說是要請他喝酒,其實就是纏著他打聽當年藏金洞的事”,頓了頓,又補充道,“九九他們幾個經常到他的草棚去,他知道很多事情的。”慕容美妙鼻子裡麵嗤了一聲,斜眼睥睨,說:“等下吃東西的時候,你單獨給他弄個碗添飯夾菜,說話的時候要他用手擋住嘴,喝酒的時候不許打酒嗝,不許哈氣。”

仇秉仁的腦袋埋在桌子下麵,不敢啃聲,皇甫怡和一一答應了。看慕容美妙在那裡頤指氣使地使喚人,黃鸝使勁憋住從心底徑直串上來的一股子笑意,放下行李,扯扯叢小鳳的衣袖,說:“我們去廚房裡給大家端飯端菜。”

“我也去吧。”朱鹮放下行李,就要過去,杜鵑道,“你順便去廚房看看有沒有魚雜、鱔魚腸子之類的,煮一碗貓食拿過來。謝謝。”

說是飯館,其實也沒什麼菜品,廚房門口用粉筆寫的菜牌子上統共也就八個菜,還包括一道辣椒醃蘿卜和一道蛋花神仙湯,是以飯堂裡的六張桌子上好幾道菜都是相同的。廚房的火灶上架著的是直徑三四尺的大鐵鍋,廚師炒菜用的是鐵鍬,一個菜三下五除二就炒好鏟到小臉盆大小的海碗裡。沒費多大的功夫,尤大橋就端著菜碗和湯碗外加一大盆米飯到飯桌上,還找了貳元錢給慕容美妙。慕容美妙坐在板凳上,夠著皓白如雪的頸脖,瞄向湯碗,蹙眉問道:“這是什麼湯,怎麼黑漆漆的,像煤炭化的水。”

尤大橋苦著臉,窘迫地說:“這個就是神仙湯,我還特地要廚房多打了兩個雞蛋,多加了幾片菜葉子。湯可能黑了些,許是醬油擱多了,鄉下人口味都很重。”

慕容美妙哼了一聲,看到靈貓站在桌邊,尾巴豎得跟個旗杆似的,正夠著貓脖子去嗅一大碗菜,慕容美妙問:“那又是一大碗什麼咚咚,靈貓為什麼要去聞,該不會是什麼什麼的血吧?”

朱鹮一手抱著一摞空碗,一手端著一個缺口的破碗走過來,接口道:“不是,現在可難得看到豬血菜,那是豆豉燒魚。這不,魚雜都在我這兒。來,貓咪,過來開飯。”她將破碗放到桌子下麵,招呼靈貓下桌。

慕容美妙在飯桌的筷筒裡抽出一雙筷子,夾起一塊魚試了試,“剁這麼大的塊塊乾嗎,喂豬嗎?。”黃鸝和叢小鳳各捧著一個大海碗走了過來,聽她這麼說,黃鸝笑嘻嘻地說,“那就吃我們手裡的菜吧,清水煮南瓜,稻草菇燒公雞。”尤大橋看看桌子上的菜,腆著臉說了句,“還有一碗豆油炸花生米,我去端過來”,便趕忙跑向了廚房。

杜鵑收拾好裝藥粉的竹筒,看了慕容美妙一眼,說:“你的藥箱呢,隻拍連藥品也忘記帶,剛才給那兩個鬼敷藥就差酒精清洗創麵。”也不等慕容美妙回話,拿起插在飯盆米飯上的木飯勺,又拿起朱鹮擱在桌上的空碗給大家盛好飯,問燕雲:“可以開始吃了麼,還是需要先朗誦一段憶苦思甜之類的話再架勢?”

燕雲嘴角噙笑,恍若未聞,眼睛看向坐在桌角的仇秉仁和皇甫怡和。仇秉仁拔開酒瓶上的木塞,狠狠地抿了口酒,望著桌上的菜垂涎吸氣。皇甫怡和見狀,趕緊朝他碗裡夾菜,沒幾下,碗裡的菜便堆成小山似的。慕容美妙嫌惡地攢起眉頭,對皇甫怡和說,“你叫他喝慢點,彆跟個灌腸似的死命地灌。”

仇秉仁嘴裡滿是酒菜,含糊不清地嘟噥道,“沒事,我有酒路子,醉不了。”

慕容美妙冷豔的臉頰上現出輕慢地笑,嘲諷道:“是嗎,我還不知道你們這些酒麻木?什麼酒路子,不就是四部曲麼。”

叢小鳳覺著稀奇,柔弱地問:“什麼四部曲,喝酒也有樂曲嗎?”她話一出口,自己意識到了不對,待要給自己圓場時,一桌子人都已笑了起來,連帶著鄰桌的人也笑個不停。雖然飯館裡的人或站或坐都圍在自己的飯桌前,注意力卻都在慕容美妙這邊,個個都在凝神聆聽這邊的說話,拿眼瞧這邊的動靜。

尤大橋端著一大碗油炸花生米跑過來,插口道:“不是唱歌的那個曲子,是說喝酒的醜模樣。沒有開始喝的時候是輕言細語,互相勸酒的時候是甜言蜜語,喝興奮了賭酒的時候是豪言壯語,最後喝醉了就是胡言亂語。”慕容美妙似是怪他多嘴,垮下臉說,“你過去你們知青點那邊飯桌,我們要談事情了,有事我再喊你。”尤大橋唯唯諾諾地應承著,過去了。

“你彆看他長得像個壞人,其實是麵惡心善。”黃鸝見尤大橋被慕容美妙呼來喚去有些於心不忍,說道,“知青點搞片區活動的時候,我見過他兩次。對了,仇老頭,你應該也認識他,是不是?”仇秉仁被黃鸝冷丁冒出的問話弄得有些迷茫,猛然心裡一個閃念,明白了她的意思,漠然道:“他可能也找過我吧,無所謂了。方才皇甫怡和告訴我,你們想打聽一些事,我知道的早不是什麼秘密,都可以告訴你們。”

慕容美妙忽然想到了什麼,問道,“我剛才進鎮子的時候,看見路邊有座被火燒過的破房子,裡頭還長了棵大樹,肯定很長時間了,怎麼沒有人管管?”說話的時候,她的頭扭向彆處,不去瞧仇秉仁。

慕容美妙這一問,絆動了杜鵑心裡一個迷迷糊糊的影子,在路過鎮口的時候,杜鵑一直在與朱鹮說話,看到了長在房屋中央的怪樹,感覺和黃集鎮的那棵粑粑樹很相似,隻是當時沒往心裡去。現在經她提起,杜鵑不安地意識到,在看到怪樹的時候曾經閃過一個意念,好像是意識到自己在粑粑樹那兒錯過了什麼,至於錯過的是什麼,這會卻又毫無頭緒。

仇秉仁嘿嘿乾笑兩聲,儘管知道慕容美妙沒拿正眼瞧自己,依舊做出一付卑微相,啞著喉嚨說道:“很早的事了,那原來是一間雜貨鋪,開鋪子的是一對老夫妻,男的當地人都叫他老吳頭,女的都管她叫麻大媽,經營鋪子有十多年了。臨解放的時候,有天半夜裡,突然起了大火,鋪子被燒得精光,那對老夫妻也被人用斧頭砍死在鋪子門口。鎮上的人都以為是土匪搶劫殺人縱火,其實不是,後來我聽部隊上的首長說,那對老夫妻是地下黨的交通員,雜貨鋪是個聯絡點。部隊的偵查員在現場找到了一支燒了大半截的自來水筆,偵查員推斷,縱火殺人的案犯是國民黨的敵特分子,偽造了犯罪現場,想要掩人耳目。但是,老吳頭是怎麼暴露的,敵特為什麼要扮作土匪殺人放火,凶手是誰,一直都沒有查到線索。因為沒有結案,雜貨鋪子的現場就一直留著。部隊首長說,老吳頭是個大功臣,抗戰的時候就提供了很多情報,幸福衝打日本人的最後一仗就多虧了他夫婦二人的情報,他們還多次掩護過進山的地下黨和進步知識分子。”

燕雲打量了仇秉仁兩眼,想了想,問道:“當年新四軍支隊在幸福衝和日偽軍的最後一戰,你是不是也參加了?”

仇秉仁咕嚕一聲將嘴裡的酒菜囫圇吞下去,直愣愣地看了燕雲一眼,“是的,那場戰鬥我也提供了情報,我還打死了日本人的小隊長,當時我剛起義沒好長時間,戰鬥結束後部隊首長還專門表揚了我,給我戴了朵大紅花。”

燕雲微微頜首,眼裡蘊含著笑意,又問道:“接受你起義部隊的首長是不是叫百裡楚湘?”聽到燕雲提及百裡楚湘,慕容美妙櫻唇動了動,一綹細微的幽怨的歎息自嘴角飄逸而出,滲入冷淡如霧的麵色裡。仇秉仁偷眼瞧瞧慕容美妙,又趕緊看向燕雲,神情有些緊張,“你都知道呀,是的。百裡首長待人很好,一直都很關照我,他在咱們安陸州當縣委書記以後,還給過我生活補助。你認識首長?”

慕容美妙霎霎眼,略微偏過潤澤如芙蓉的秀臉,矜傲地說:“豈止認識。”燕雲朝慕容美妙使了個眼色,不叫她打斷仇秉仁的話,對仇秉仁道:“你接著說。”

“你們認識百裡首長,那太好啦。當年,我聽從百裡首長和地下黨的指示,帶領三十多人起義,到了新四軍駐地,我就主動交代過日本人挖黃金的事情,隻是這日本人是不是真的挖過黃金,在什麼地方挖,到底挖到沒有,就沒有人清楚了。有好一陣子,這一片村子裡都在傳藏金洞的事,我也是聽牛承運說的。”

“牛承運是什麼人?”朱鹮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忍不住打斷仇秉仁的話。

仇秉仁就此機會趕忙喝口酒,也不管自己麵前的碗裡還有菜堆著,讓皇甫怡和幫忙夾了隻雞腿,才接著說:“早死了。想當年,他在這一帶有好大的名頭,有幾百畝田產,兩座山林,還有二十多條槍。日本人來了,他的日子不好過了,就帶著一大幫子人跑到山上去了,帶了很多糧食,還有金銀財寶,去的地方就是娘娘寨。日本人要他下山,封了個官給他,讓他做鎮長。他不肯,日本人就去討伐他。打娘娘寨的時候我也去了,我可不是真漢奸,都是鄉親,我提前報信給牛承運,叫他帶人快些跑。他帶上山的族人躲開了,他沒跑,領著百十號人和日本人打了一仗,給日本人的炸彈炸死了。他兒子打仗的時候也在,被日本人的八瓤瓜子炸斷了一條腿,成了殘廢。”

慕容美妙本來厭惡仇秉仁,這會聽他講故事不覺聽出了神,脫口問道:“八瓤瓜子是個什麼黑科技?”

“日本人的手雷,就是日製九七式手榴彈,樣子像香瓜,就是安陸州這邊的人說的八瓤瓜。”杜鵑見沒人理會,解釋道。仇秉仁瞪目而視,吃驚的臉像定格畫麵,心裡在琢磨一個小女孩何以會知道這些。杜鵑噘起嘴,給了仇秉仁一個淡淡的笑,“你老接著說。”

仇秉仁就著酒瓶續了口酒,耷拉下腦袋,忽然問道:“我講到哪裡來了?”朱鹮抿起嘴一笑,指指仇秉仁手中的酒瓶,提醒道:“慢點喝,這一桌子人,就你好酒,沒有人跟你搶。”想著引導仇秉仁轉回正題,問道:“牛承運的兒子是不是叫牛超來?”

“是的。那牛超來被牛承運的手下救出來後,我還偷偷給他送過傷藥,藥是從日本人那裡蒙來的。牛超來說,日本人攻占娘娘寨是有圖謀的,好像是要在那裡找什麼東西,大家都猜是找金礦石。娘娘寨有一個密道,原先是個山洞,叫做桃源洞,後來被人打通了,可以從山上直通到山下。再往後,百裡首長領著部隊和遊擊隊殲滅了客店的日偽軍,去了娘娘寨,找到了那個密道,裡頭什麼東西也沒有,也不像有開采過的樣子。”

“你講了老半天,到底有沒有黃金呢?”黃鸝聽得津津有味,嘴裡咀嚼的飯菜反倒沒了味,看仇秉仁住口不說了,追問了一句。仇秉仁抬起手,抹抹沾著酒水湯汁的嘴,眼睛盯著桌上的菜碗,搖頭晃腦地說:“有沒有黃金還真不好說,苦驢子日本人奸狡得很,搞不清楚他們是不是真的挖了金礦。日本人滅了以後,牛超來一直都在娘娘寨住著,也沒看見他找到什麼寶貝。”

叢小鳳捧著飯碗一聲不吭的坐在桌前慢嚼細咽,聽到這裡,插嘴問道:“他一個人住在寨子裡麼?”

“難怪聽著牛承運的名字耳熟,原來是牛超來的爹。”朱鹮輕輕搖搖頭,像是在喃喃自語,過了一刻,又對叢小鳳說道:“娘娘寨經曆炮火,已經毀得差不多了。牛超來好像是一個人住在寨子上頭的娘娘廟裡麵,我猜娘娘廟也被破壞得可以了。”

“他一個男人怎麼好意思住在娘娘廟裡頭?”聽到說牛超來住在娘娘廟裡,慕容美妙感覺怪怪的,她翕動秀氣的雙唇,優雅地理出嘴裡的一根魚刺,用蘭花手指拈起魚刺擱在飯碗邊上,卻發現自己碗邊不知什麼時候堆了許多細碎的雞骨魚骨。她瞧瞧身邊坐著的杜鵑,飯碗邊上乾乾淨淨,一粒菜渣也沒有,猜想是杜鵑在搗鬼,氣得暈紅了臉,罵道:“你這個奸猾的小魔頭,應該把你扔到娘娘廟裡頭做尼姑,乾嘛將渣渣都吐到了我這邊,我像撮箕嗎?”

仇秉仁喉嚨裡麵接連幾聲怪響,整個人一下子鑽到了桌子下麵,跟著就是急促的咳喘聲從桌子底下傳上來。皇甫怡和想笑又不敢笑,忙去給仇秉仁捶背做掩飾,拍打了好一會,才將仇秉仁從桌子下麵拉出來。杜鵑正襟危坐,擺出十足的莊重肅穆樣,說:“慕容大姐,娘娘廟說是廟,其實不是廟,而是道場。再說,我麵前之所以沒有刺呀骨的,是因為我拈的魚肉都給了貓咪,不信你問靈貓。”

仇秉仁想笑又不敢笑,他本就在喝酒,這下愈發脖子耳根都脹成了紫紅色,他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下,緩口氣道:“這位小姑子說的是。娘娘廟原先是個師爺主持,叫做什麼迷真道人,死之前收了牛超來做衣缽傳人。聽說迷真道人很有些道行,會看風水,會算命,還曉得奇門遁甲。”

慕容美妙不屑地哼了聲,輕衊地說:“封建迷信的玩意,破四舊還沒掃除乾淨嗎。”

朱鹮不以為然地擺擺手,心平氣和地說道:“也不儘然都是迷信和僭妄,有些東西還是可以借鑒的,古為今用嘛。”她轉向仇秉仁,頗為急切地問道:“你剛才說迷真道人會看風水,還會一些奇門遁甲,他的那些法術是不是都傳給了牛超來?”

“傳歸傳,還要看各人的悟性,尤其是《河圖洛書》和《周易》,哪裡是輕易可以參透的,其實這上古的決策學到現在也並沒有完全破解。”說話的是杜鵑,見仇秉仁眼色迷澄,麵色變換不定,杜鵑笑著又說:“仇老爺子的意思是讓我們跑一趟娘娘寨,找牛超來問一問,就都明白了。”

仇秉仁被杜鵑的精乖伶俐,點頭知尾,舉一反三驚得脊梁發毛,嘴裡喃喃自語道“好厲害的小女孩”。杜鵑沒去理會仇秉仁的表情變化,歪著小腦袋用挑逗的口吻朝慕容美妙說:“慕容姐姐,你意下如何?”

慕容美妙跟不上朱鹮、杜鵑、仇秉仁三人的思維跳躍,不明所以,疑惑地問道:“我們需要去娘娘寨嗎?”她有些神思迷離,扭頭去看看坐在身邊的燕雲。

“可以去看看。”燕雲很肯定地說,麵朝仇秉仁與皇甫怡和問道:“娘娘寨距離這兒有多遠?”

皇甫怡和看看慕容美妙,婉轉地說:“到娘娘寨都是上山的路,不大好走,要是有輛車就好了。”

“不打緊,我去想辦法。你們抓緊吃飯,我這就出去一趟。”燕雲說著站起身,交代一句“在這裡等我”,就走到了飯館門外。

慕容美妙目送燕雲出門,心裡擔憂,問皇甫怡和:“這裡難道有車去娘娘寨?”

杜鵑會心地一笑,說:“放心吧,不是還有那位特派員麼,在這個地頭上還會有他搞不定的事嗎。”

果然,沒多會,一輛掛著車箱的195型單缸手扶拖拉機停到了飯館門口。

燕雲讓皇甫怡和陪伴仇秉仁繼續吃喝,自己帶著眾位女子拿上行李出門上車。

飯館裡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木筷,眼睜睜地瞧著幾位流麗惑人的女子出門。尤大橋跟到了飯館門口,嘴裡囁嚅道:“沒有最美,隻有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