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琴譜秘密的猜測引出了一眾……(2 / 2)

黃朝暉舉報施必佑以後,仍然在知青點擔任事務長,該吃飯就吃飯,該做事就做事,一切照舊,看似風平浪靜,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到了去年年關前夕,知青點財務紮帳,要盤點穀物、大米、食油和購買生活物資的現金賬。知青點的賬務都是由生產隊大隊會計邰承光審核主管,黃朝暉實際相當於采購和出納,負責平時的流水。為了相互監督,知青點的經營賬務和棉花、芝麻菜籽收成、穀物收入賬由邰承光打理,黃朝暉主要負責現金支出、米麵賬和食油登記,是以知青點的賬務看似有幾項內容,實則非常簡單,一個多時辰就可以核查完畢。因為現金流量少得可憐,一年也難得有兩筆,核賬主要就是米麵賬和食油記賬,本以為不可能有什麼事,結果一經核查,竟然發現賬麵差欠了兩千多斤大米。黃朝暉登時傻了眼,同邰承光反複核對了幾遍,結果完全相同。

想著有可能邰承光受人指使在賬麵上玩巧,黃朝暉拿著賬本找到白鷺,要她幫忙查看。白鷺不通財務,時間緊迫,知青返城過年在即,白鷺當即領著黃朝暉專程跑了幾裡路,找到一位多年前曾經在梓樹鎮雜貨鋪做買賣的當地老頭幫忙看賬本。雜貨鋪老板拿著賬本看了半天,說米麵賬和穀賬確實對不上,的確差了兩千多斤大米。按現在的碾米機的出米率算,百斤穀往少說,怎麼也得夾六十五六斤米,所以不可能是穀物的出米率算高了。

白鷺自然不相信黃朝暉會倒賣知青點的大米,更不可能在知青點內貪汙這麼多大米,他一個人是搬不動也藏不了這麼多米的。她讓黃朝暉仔細想想,會不會有錯賬和漏賬。黃朝暉早已將賬本反複查看了幾遍,並沒有發現有任何錯漏。

白鷺也沒了轍,叮囑黃朝暉一定要冷靜,再好好想想,不妨找藍鵲問問,藍鵲是炊事員,天天不是米就是麵,說不定能發現一些端倪。

果然,藍鵲發現了其中的玄機。

知青點年前收獲了萬多斤糯稻,將近年底的時候,修順和與生產隊商量,想讓鞏建國和郗竹生批準分一些糯米給知青作為福利,好讓知青們拿糯米當年貨回城過年。修順和的意思是這部分糯米不算作知青的口糧定額,自然更不能算知青口糧超標。鞏建利和郗竹生知道在省城糯米都是憑購糧證定量供應,糍粑和糯米隻能選一樣,兩人商議後同意了,但開出了條件,要求知青點另外拿一部分糯米分給知青點的駐點農民,還要拿一部分出來分給生產隊的幾個主要頭頭,而且賬麵不能反映出來。修順和答應了,讓邰承光指導做賬。邰承光對黃朝暉說,既然分給知青帶回家過年的糯米不算作知青平時的口糧,這部分糯米就不入賬了。黃朝暉以為邰承光要另外做賬,也就沒在意,照辦了。沒曾想邰承光在這裡麵耍了一個心眼,他讓黃朝暉不入口糧賬,卻沒有告訴黃朝暉應該記做春節物資,他自己則在穀物賬麵上依舊登記穀物的敷出。

得知黃朝暉賬麵差欠兩千多斤大米後,藍鵲一段時間來都是焦心如焚,明明知道他冤枉,可就是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心裡隱隱地覺得這裡頭有名堂。生產隊對黃朝暉的處理來的非常快,查完賬的第三天,就通知知青點撤了黃朝暉的事務長,要黃朝暉等待後續處分。眼看沒有兩天知青們就要回城過年,藍鵲一麵沒精打彩地收拾自己在當地農民家裡買的土特產,一麵想著黃朝暉今年年關難過,弄不好還有可能被關起來,畢竟兩千多斤大米是很大一筆數目。她正憂心忡忡地想著,不經意間看到了房間裡放著的一袋糯米,刹那間靈光一閃,心裡頭仿佛突然有了一麵鏡子。這次她沒有畏手畏腳,瞻前顧後,馬上找到黃朝暉要來賬本仔細查看,果然少了糯米這一筆賬。黃朝暉幡然夢醒,恍然大悟,大罵自己蠢笨,居然被這麼一個小小的紕漏害得差點陰溝裡翻船。

“還真是細節決定成敗。這算第二把刀子,從經濟上整人。第一把刀子,是從作風上整人,說人有男女關係問題,隻要藍鵲不承認和黃朝暉關係曖昧,這把刀子自然就無法坐實。藍鵲不錯呀,不動聲不動氣地就幫黃朝暉把兩個問題都化解了。”朱鹮聽到這裡不經意地笑起來,想到杜鵑和叢小鳳先前提到的昨天晚上批鬥會的事,又歎了口氣:“不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若是要想找找茬,削尖腦袋,總能夠找到一個人的問題。實在不行,編造一下,問題也就有了。”

柳鶯搖搖頭,輕蔑地撇撇嘴,說:“昨夜批鬥會上羅列的那些問題都不叫問題,經不起推敲,所以才被咱們的杜鵑輕輕鬆鬆地反駁,來了一出小鬼月夜鬨會場,怪力亂神成笑柄。”看杜鵑正在對自己橫眉瞪目,柳鶯嫣然一笑,假裝沒瞧見,朝白鷺又道:“依你所說,我想地方上的人還是沒有必要搞這麼大的陣仗,動這麼多心思,非要往死裡整那黃朝暉不可,是不是還有什麼隱情。”

白鷺麵色清冷,安靜端凝,回以難以察覺的一笑,說道:“你還真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看來,不找到你滿意的答案你是不會罷休的。”

柳鶯有些不好意思,忙解釋自己這是當記者的職業習慣,臉上卻儘是切盼之色。白鷺擺擺手,意思是不必講究虛禮。她看看浩渺的水麵,隻見一隻白鷺低掠飛過,停歇在不遠處水畔的一棵大樹墩上,側過頭冠叫了兩聲,好似在和無形的風細語喁喁。

白鷺心中感慨,不覺濕潤了眼眶,忙輕輕推開懷裡的杜鵑,起身到房間裡提了個熏得黑不溜秋的水壺來,又抱了一摞瓷碗,說是一大早就燒好了花紅茶,讓大家喝茶解暑解渴。幾位女子早就想喝水了,隻是不好意思開口,看到茶水上來了,除林中仙子還在酣睡,紛紛拿碗倒茶。趁大家都在喝水的功夫,白鷺清理了一下頭緒,摟著杜鵑坐下來,接著講述。

黃朝暉米麵賬務的問題清楚了,生產隊並沒有恢複他事務長的職務,鞏建利的意思是既然已經撤了,就不好再任命,錯了就錯了。黃朝暉沒把事務長當回事,能和知青們一起到大田乾活反而熱鬨自在。年後從省城返回知青點,開春沒有多少農活,主要是翻田,開槽,修整田埂堰壩和準備渣肥、糞肥,知青們都較為清閒。黃朝暉從家裡帶了一些白砂糖,想到白鷺一個人住在庫區看守水庫,過年也沒有回省城,就勻出了半斤糖打算送給白鷺,又找了一個月休日跑來白鷺這裡。

地方空曠,有回聲,隔著老遠,黃朝暉就聽到茅草房裡有說話聲傳出來,有當地口音,有省城口音,有幾個聲音還有點熟,都是男人的聲音。黃朝暉警覺起來,悄悄地掩了過去,到得牆根處,掀開窗戶上蒙著的塑料薄膜一角,隔著窗戶朝裡頭窺探。

房間裡單人鋪板上並排坐著的是計家富、鞏建利、郗竹生三人,另有兩人坐在兩張小竹椅上,分彆是施必佑、賈正道。白鷺不在房間裡,黃朝暉估計白鷺一定是出去巡查水庫周邊情況了,就聽計家福在問:“賈主任,你是鋼廠專案組的頭頭,調查白鷺特嫌的問題好像不是你分內的事吧?”

賈正道乾笑兩聲,陰著臉說:“調查黑五類人人有責,分什麼彼此。再說,白鷺研究的那個曲譜裡頭誰也不清楚隱藏了什麼秘密,說不定和金礦、銀礦什麼的有關,我們鋼廠和有色金屬、黑色金屬都是一個係統,都屬於鋼鐵革委會,我自然當仁不讓,有責任嚴查。”

“這個秘密查了二三十年了,現在總算有了一點眉目。不過,我想眼下隻是有了一點線索,距離水落石出還遠得很,況且也不是一個人幾個人就能徹查的事,還需要大家通力合作,多方取證。到時候,真查出了結果,講到功勞,我們在座的都有份,大家看我說的對不對?”施必佑看談話的氣氛不甚融洽,一方麵想緩和一下,另一方麵則是為自己打打小算盤,事先把話挑明,彆到時候有了什麼好處沒了自己的份。他是招辦和知青辦主任,和查曲譜秘密的案子可扯不上什麼關係。

鞏建立和郗竹生沒有吭聲,兩人自是唯計家福馬首是瞻。計家福覺得曲譜的秘密眼下還不知哪裡到哪,不靠譜的事沒有必要計較,倒是眼前的這兩個人得罪不得,否則要吃現虧。俗話說得好,多得不如少得,少得不如現得。計家福打定主意後,打了一個哈哈,說道:“就是這麼定,大家都是自家人,好說話。隻是知道這個事情的人很多,插手的人也很多,上上下下,前前後後都是腦殼,都想著伸長脖子來喝口水,隻怕不是我們幾個能夠說了算。除非,除非,這個。”

“除非什麼,你老兄就彆賣關子了,我自然也當大家是朋友,有什麼好處絕不吃獨食,你放一百二十個心。”賈正道看計家福忽然不說了,知道這些個地頭蛇不好纏,趕緊表明自己的態度。其實他想岔道了,計家福之所以遲疑是因為他覺得自己的想法並非老謀深算,看賈正道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便道:“也不是什麼好套路,我是在想除非我們把白鷺控製起來,讓彆人找不見她,等她研究出曲譜的秘密我們就可以搶先。”

“不行,絕對不行。”施必佑的一顆腦袋在肩上亂搖,手擺的像在搖蒲扇,“百裡書記盯這白鷺盯的可緊,你忘了她是怎麼到這水庫來的?依我看隻能盯著白鷺,想辦法搶先找到曲譜的秘密,如果有不相乾的人打曲譜的主意,到時候我們可以采取一些非常措施。”

“這個使得,反正白鷺在我們手裡,她跳不出三搾外,盯緊一點容易辦到。”鞏建利看看郗竹生,大言不慚地說。

“還有,聽說省專案組也一直在盯白鷺,上頭的人可不敢得罪。”計家福有些渾濁的眼珠子在眼囊耷拉的眼眶裡轉了轉,瞪著賈正道說。賈正道嘴角往下勾了勾,陰陰地笑道:“我可也算是省專案組的人,我們鋼鐵委也算省級,用不著擔心,一碗算我的好了。到時候,凡是和白鷺有關的人,知情的人,我都會想辦法控製住。”

“賈主任的能耐那自然是沒話說,幸福衝那邊,還有客店鎮那邊,都打過招呼了,縣專案組也有關係,知情的人都在我們的掌握中,梓樹鎮這邊最是關鍵,特彆是這個白鷺,說不定就靠她破解秘密,你們三位可得多費些心。”施必佑連忙兜住賈正道的話奉承道,順便將他自己也兜在話裡麵,就像他也有多大板眼似的。

“我回頭找些人來,經常在這裡轉轉,有什麼情況馬上報告。不管那個什麼譜有沒有譜,靠不靠譜,我都當有譜來辦。你們看要得不?”郗竹生看彆人都在說話,自己不能不刷一下存在感,免得到時候沒自己啥事,便冒出來一句。

黃朝暉在窗外聽見幾個人裝模作樣地在那兒密謀好笑又好氣,好像白鷺參與破解的曲譜當真是一份藏寶圖似的。聽見施必佑吹破法螺時,黃朝暉忍了好幾下才沒笑出聲來,等到郗竹生開口,連白鷺破解的是什麼都沒鬨明白居然還在那兒信誓旦旦地作保證,便再也憋不住哈哈笑出了聲。

黃朝暉本來就沒有打算隱藏,露了痕跡,他就徑直走到了房間裡。屋內的人看到他,個個臉色陰沉,都不說話。屋裡很擠,沒有坐的地方,黃朝暉打聲招呼就在門檻上坐下來,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幾位先到的人搭腔。過了一會,白鷺回來了,不過她不是一個人,在她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白鷺說到這裡不說了,眼睛看著杜鵑,嘴裡含著笑。叢小鳳“呀”地叫了聲,很驚奇的樣子,麵色迷惘,問道:“白鷺老師,跟在你身後的是誰呀?”杜鵑倏忽一笑,嘴角的笑渦打了個旋,蕩漾出神秘兮的漣漪,說道:“還能有誰,昨天晚上,神鬼莫測地突然在我身邊冒出來的那一位唄。”

“哦,是那個叫做水書淼的大叔麼。”叢小鳳掩了嘴嘻嘻一笑,嬌柔地補上一句:“你先頭猜前兩天用竹標槍殺野豬的也是他,他怎麼總是這麼神出鬼沒的就突然出現了。”

“不是猜,是我問了他老人家的,他好像還有什麼稀奇古怪的任務,所以老是神不知鬼不覺就從我身邊蹦出來。”杜鵑翹著嘴說,一臉得意。

“什麼殺野豬,你遇到野豬了?”白鷺盯著杜鵑問,神情很是緊張。杜鵑做出了一個輕鬆的笑樣,伸出一隻手的食指搖了搖,說:“沒事,我們安全的很。”怕白鷺繼續追問,杜鵑忙轉向柳鶯說:“你是不是知道水書淼大叔?”

“他可是個傳奇人物,原來是省公安廳的偵查員,現在抽調到省專案組了。老師這邊的事情他肯定很快就會報告給專案組,有他到處活動,下麵的人想插手上麵的事,哼,隻怕也沒那麼容易。”柳鶯點點頭說,見白鷺正用頗為深邃的眼光看著自己,明白了白鷺的意思,苦笑了一下,又解釋道:“我爸爸還沒有被打倒的時候,他經常到我家來談工作,好像也提到過當年曲譜的事。對了,咱們彆扯遠了,白鷺老師,這麼說,黃朝暉被施必佑他們揪著不放的真正原因其實是因為他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這是一定的。”朱鹮接過話來,想到黃朝暉眼下的處境,頗為痛惜地說:“可惜黃朝暉社會閱曆有限,沒有城府,若是當時不動聲色,隱藏不露麵,就不會這麼被動,吃這麼多虧了。”

“這後來發生的事你們大概應該有所了解了。對施必佑他們來說,整治黃朝暉是非做不可的事,隻有將黃朝暉搞垮搞臭,他才無法指證什麼,也不會有指證施必佑他們的機會。為了徹底讓黃朝暉開不了口,施必佑他們也是煞費苦心,大費周章,甚至利用知青點的知青來孤立黃朝暉。這麼一來,黃朝暉立足的根基就算被徹底抽空了。”白鷺說道,嘴角微微抽動,顯然是在壓抑心中的憤懣。

“不錯,知青本來有保護政策,計家福他們本不方便插手太深,現在用知青的手來打知青,正是釜底抽薪,看來施必佑他們確實老謀深算。”朱鹮附和道,兩隻手握在了一起,感覺心底有一股無名火在攢動。

杜鵑不屑地笑笑,滿不在意地說:“什麼深算淺算,千算萬算也是白算,最後還不是百裡鴻雁他們說了算。”

“這可不是說算就能算的事,你以為你兩片俏嘴皮子上下一搭,彆人就呼口號強烈要求投降,由得你說了算。”這話說得尖刻,頗含嘲諷的口吻,且語氣驕矜傲慢。杜鵑回頭一瞧,說話的正是慕容美妙,在她身後相隔幾步距離,燕雲和黃鸝正走過來,教杜鵑驚異的是還有一個人慢吞吞地掉在最後。驚異之餘,杜鵑仍不忘和慕容美妙鬥嘴,氣哼哼地回敬道:“知道這事沒那麼容易就完,施必佑他們逮住機會還會反手,到時候什麼陰謀詭計都使得出來。上帝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知不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

“莎士比亞。”燕雲走到近前,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白鷺看了燕雲一眼,很感驚訝,這個年頭竟然還有青年人熟知莎士比亞。慕容美妙瞧著白鷺的眼神,知道她是為燕雲的知識麵所動,洋洋得意地對白鷺客氣了一句“你是白鷺吧”,接著拉著燕雲的手做了介紹,又介紹了自己和黃鸝,最後指著低著頭忸怩不安地挪動腳步走過來的人,“她是藍鵲,黃朝暉肯定在你麵前提起過她。”

白鷺趕忙起身迎過去,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握住藍鵲的手,臉上是和藹可親的笑容,溫和地說:“聽黃朝暉好幾次提到過你,你幫了他好大的忙呢。”

藍鵲靦腆地笑笑,看到杜鵑和叢小鳳起身站起來望著自己,紅著臉朝她們點點頭。朱鹮和柳鶯也站了起來,隻有林中仙子對周遭的一切充耳不聞,即使叢小鳳將她壓在腿上的腦袋挪開,她依舊躺在地上擺著一個大字。

柳鶯沒有理會大家彼此之間的客套,招手將黃鸝喊到身邊,直截了當地問:“你哥哥的事情都搞定了麼?”

黃鸝看看燕雲和慕容美妙,眼裡淚汪汪地滿是感激之情,說:“已經辦好了,順便連同藍鵲的事也辦好了,這不,她連行李背包也扛過來了。燕雲說回頭送她去縣城,再從縣城返回省城。”

“這下子就皆大歡喜了,完滿。”白鷺麵露喜色,手握成空拳,輕輕地揮了一下,說道:“我一直在擔心藍鵲你也會受牽連,你們誰快來說一下,怎麼解決的?”

“那就黃鸝來說吧。”杜鵑瞟了一眼慕容美妙,有意激她,提高調門嚷道。

“我偏要我來說,怎麼樣,我氣死你這個腹黑的小魔頭,小妖怪。”慕容美妙罵道,眼睛裡閃爍著高傲的笑。

白鷺早些年見過還在上小學的慕容美妙,現在看到出落成大姑娘的她,還是被她冶豔至極的容貌驚豔了,忍不住讚歎道:“你小時候就漂亮,沒想到現在的你愈加美得像一首曠世抒情曲。你記不記得,有一次你一個人站在樓梯的過道邊等你的媽媽下樓,我來找你媽媽,以為你是一個仿真的洋娃娃玩具,不知被誰遺忘在那裡,想去撿起來交還失主,結果我剛剛碰到你的小手,你忽然叫了一聲,嚇了我一大跳。”話沒說完,白鷺自己倒笑了起來,接著又道:“不過也不奇怪,你媽媽本就是美人,我記得當年這裡的人都叫她做仙女。唉,一晃就是二十多年過去了,你媽媽還好吧?”不等慕容美妙回答,白鷺又用眼睛瞧著燕雲,心想這青年人倜儻英俊,神采飛揚,尋常女子見了定然芳心可可,便耐人尋味地說了一句;“你們兩個站在一起,讓人不得不想到一句成語。”

“郎才女貌麼?”朱鹮笑嘻嘻地打趣道。杜鵑白了她一眼,臉上現出譏嘲之意,說道:“俗氣。難道你就不會說珠聯璧合,相得益彰,意氣相投之類的詞?”

“又被你們扯遠了,白鷺老師不是有事要問麼。”柳鶯怏然不悅,朝黃鸝呶呶嘴,說:“說正事吧,你倒是應該好好說道說道。”

黃鸝欣然應允,聲情並茂地講起了事情的經過。

百裡鴻雁這次征兵的兵種是通信兵,新兵集訓後,會選拔一些表現突出的戰士去部隊通信學院培訓,學習軍事通信理論和技術,本來技術兵種就十分緊俏,通信兵就更加是競爭激烈。這麼好的兵種不要說分配給黃朝暉,就是安排給其他知青,計家福和鞏建利也是一百個不情願。百裡鴻雁好說歹說,計家福百般推搪,顧左右而言他,一會兒說要好好打幾隻山雞來請百裡鴻雁吃酒,一會兒又說要準備一些土特產帶去給百裡楚湘書記,就是不同意黃朝暉參軍的事。鞏建利則是提出五花八門各種條件,說到底就是要百裡鴻雁換當地人應征,甚至說隻要換當地人入伍,他鞏建利甘願不當大隊書記,去山裡的林場砍十年樹。話說到這份上,百裡鴻雁既然不願意拿上頭來壓下頭,那就隻好作罷。燕雲知道情況後,也感覺事情頗為棘手,同百裡鴻雁商量了一下,決定將自己的參軍名額讓給黃朝暉。原來,百裡鴻雁從縣城一路趕下來,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要燕雲趕緊去縣裡報到參軍,這次招兵百裡楚湘特意為燕雲留了一個名額。

百裡鴻雁從計家福和鞏建利口裡知道施必佑正好就在梓樹鎮,便找來施必佑單獨談話,讓他以知青辦的名義推薦黃朝暉,通知縣知青辦準備放檔案。施必佑對百裡鴻雁的話不敢不聽隻是其一,他心裡其實另有算計,黃朝暉留在知青點始終是個雷,說不定哪天就被有心人利用引爆,到時候重提自己的醜聞,尤其是在形勢動蕩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就會害自己彆到坑裡頭,故而黃朝暉最好是走得遠遠的,永遠不再出現。百裡鴻雁算準施必佑的居心,順帶讓他將藍鵲的事情一並辦理,施必佑自是不得不答應了。

藍鵲的事到沒有費多少神,本就是有言在先,生產隊和公社都沒有多餘的話,隻是沒有現成的招工單位招工。這卻難不倒慕容美妙,她聽了燕雲的話,索性好事做到底,坐在梓樹鎮辦公室掛了幾個長途電話,要了一個帶帽下達的指標,省城農學院革委會可以特補一個工農兵大學生名額,藍鵲隻需要到縣城等招生函就好。

計家福就站在慕容美妙身邊瞅著她趾高氣揚地打電話,幾次想開口求她多要一個指標,他還有鄉裡鄉親的關係需要照顧,但終究還是忍住了。之前對黃朝暉的事明裡暗裡多加阻攔,或多或少得罪了百裡鴻雁等人,等到看出慕容美妙的背景,計家福懊悔不已,臉都白了。計家福心裡想要什麼,燕雲猜也猜得出個八九不離十,臨分手的時候,燕雲在慕容美妙耳邊小聲噓了幾句,慕容美妙瞧在燕雲的麵子上給計家福留了一個活話,等眼下的事辦妥了,回頭再幫梓樹鎮多爭取一些政策指標。這話是什麼意思,計家福在地頭上做了多年的頭頭,當然心知肚明,滿口子感謝的話,自不會再乾涉黃朝暉和藍鵲的事了。

“所以你哥哥已經被百裡鴻雁帶走了?”聽黃鸝講到這裡,叢小鳳好像自己遇到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高興地問道。

“差不多吧,百裡鴻雁姐姐和司機開車去了知青點接我哥哥,說是馬上就要趕去縣城參加新兵體檢,時間不等人,他們的招兵工作不能再耽擱了。她做事可麻利啦,風風火火,乾淨利索,沒有一點拖泥帶水。”黃鸝說,百裡鴻雁幫了這麼大的忙,她提到百裡鴻雁的時候少不了要添加一些溢美之詞。

杜鵑卻沒怎麼高興,小臉上現出焦慮的神情,扼腕歎息道:“燕雲哥哥怎麼辦呢,走不成了,還可以弄到招兵指標麼?”

“你以為是荷包裡麵的糖豌豆,隨手抓一把,哪裡就那麼好要指標。”黃鸝嘴裡含笑,軟語嬌嗔道。

“我信了你的邪。慕容姐姐不是很有道行嗎,再要一個不就完了。”杜鵑踮起腳尖,略微側過身子,從慕容美妙的脖子根處瞧了瞧站在一邊的燕雲,大聲說。

“要什麼要,我偏不要,本來我就不許他走,要走也是我和他一起走,名額給黃朝暉正合我意。”慕容美妙抖抖肩膀,瀑布般的長發在肩頭處跳了幾下,隻見她眼光飄忽而桀驁地瞪向頭頂,滿臉都是得色。杜鵑瞧著慕容美妙的模樣,兩隻小手往腰間這麼一叉,不甘示弱地撅起了嘴。朱鹮見杜鵑拉開架勢,準備同慕容美妙新一輪口水大戰的樣子,笑著轉移了話題:“原來燕雲同百裡鴻雁忒麼熟悉呀,為燕雲參軍的事還專門跑一趟。”

“好奇怪麼,想聽他們的故事麼。”慕容美妙說,悄悄地瞟了燕雲一眼,看燕雲並不介意,才細細講了起來。

燕雲的父親燕安邦和百裡楚湘是戰友,在渡江戰役中,百裡楚湘指揮一個營的戰士乘坐木帆船到達對岸的江灘後,按預先的部署進攻一處灘頭碉堡群。雖然我軍的密集炮火摧毀了多數明暗堡壘,但殘存的碉堡內蔣軍的火力還是很猛烈,時時還有炮彈落向我方,部隊被壓在灘塗上無法前進。百裡楚湘立即調集火力,親自加起輕機槍掩護爆破隊爆破蔣軍碉堡。燕安邦看百裡楚湘半跪在一個彈坑裡,半個身子都暴露彈坑外麵,強行將他推倒在彈坑裡,自己操起機槍射擊,結果一發炮彈襲來,彈片炸到了燕安邦的頭部,燕安邦當場重傷昏迷。百裡楚湘讓戰士將燕安邦送到師部野戰醫院搶救,人雖然搶救過來了,卻留下了後遺症。解放後,燕安邦被安排到省軍區通訊部工作,百裡楚湘得空就來看望自己的老戰友。燕雲五歲的時候,燕安邦因舊傷複發離世,百裡楚湘便將燕雲當作自己的兒子,安排燕雲到八一小學上學,後來又安排燕雲到省實驗學校上中學,還讓百裡鴻雁幫忙照看燕雲。百裡鴻雁比燕雲大五歲,十五歲就參軍,先是省軍區通訊部隊的雷達兵,後來又調到軍區通信技術處。慕容美妙和燕雲正是省實驗學校的同班同學,所以慕容美妙很早就認識百裡鴻雁。

慕容美妙講到末尾,忽然忍不住格格笑起來,看大家都莫名其妙,指著燕雲說道:“有一次他和警衛營的戰士一起練武,□□繃脫了線,正好百裡鴻雁來探望他撞見了,還是百裡鴻雁幫他縫好的。”

燕雲很是窘迫,忙朝白鷺說:“時候也不早了,我來幫忙燒火吧,剛好我們在鎮上找農戶買了些米麵和青菜。”

就在這時候,林中仙子忽然打了一個大大的嗬欠,從地上爬了起來。杜鵑瞧著她自顧自地伸著懶腰,全沒將身邊的人放在眼裡,不覺好笑,對叢小鳳說道:“你告訴她,我和她一人找一根竹竿來。”

“拿竹竿做什麼?”叢小鳳不解地問,猜不出杜鵑的小腦瓜裡又在轉什麼稀奇古怪的想法。

“推魚。”杜鵑指了指水庫裡倒映出夕陽點燃的火燒雲的水麵,眼睛滴溜溜地四下轉了轉,看到茅屋靠牆處有晾衣服的竹竿,跑去取了兩根,遞了一根給林中仙子。

“什麼叫推魚?”叢小鳳疑惑地問,卻對林中仙子做了一個下水抓魚的手勢。林中仙子看看竹竿的兩頭,以為是用竹竿叉魚,搖搖頭,意思是竹竿上沒有綁著鋼叉。杜鵑拉著林中仙子往水裡走過去,頭也不回地說:“推魚麼,就是用竹竿在水裡貼著泥土平推,有些魚喜歡沉在水底趴在泥裡,竹竿碰到了就會有動靜,順著竹竿摸過去,就抓著魚啦。”

藍鵲站在一群人中間有些尷尬,說了句“我也去”,拿了根竹竿跟著往水邊走。

白鷺看見杜鵑和林中仙子兩人穿著裙子匍匐在水裡走動,高聲喊道:“現在已經入秋了,小心水裡著涼。”

杜鵑扭頭答應了一聲,卻看見有兩個乾部模樣的人沿著水邊在往茅草屋這邊過來。杜鵑覺著麵熟,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看到那兩個人穿著一身深藍色國防服時,忽然想了起來,在紅星林場知識青年點和他們打過照麵,記得是縣裡來的乾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