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戶籍室的辦公樓裡連燈都沒開 。
來這裡偷懶的清潔人員打著哈氣推門,陡然看到窗邊站了個人,也跟著嚇了一跳。
“哎喲。”
愣了大概有五秒,他才從記憶深處扒拉出這張熟悉的臉:“是善條君啊?”
善條剛毅回頭看他,大概沒想起來是誰,於是隻禮貌的點了點頭,然後用僅存的右手,擼了把桌上黑貓的貓尾巴。
清潔工也不怕他。
當年,他就懷疑這些人是批皮的軍|警,現在看他,隻當是個退役警察,連傷疤殘疾都不值得大驚小怪。
大叔反手把清潔車撂在走廊裡,半點不見外的進來,見善條站在窗前不動,自己也拉了把椅子,挪在他附近坐著。
“要煙嗎?”
善條剛毅搖頭。
大叔於是自己點了一根,扒著椅背,吞雲吐霧一番後,也順著他的視線朝外看。
“豁~”
他咬著煙浮誇的感歎了一聲:“大美人哦!”
暗沉的玻璃外,靠著欄杆看宣傳冊的女性基本看不清正臉,但隻一道側影,就遠比公示平台那經過設計的幾何之美更加引人。
厲害是她還很和諧。
欄杆後麵就是樹,把她和展示台看做一個畫麵是協調的,把她和樹木看做一個畫麵,同樣是協調的。
這兩種協調是不同的風景,重疊之後,又因為她站在當間,顯得奇妙又勻稱,像是給一張普通的照片,加上了油畫的濾鏡,整個兒都沉澱著靜謐了下來。
“要是轉一轉臉就好了。”
大叔一副過來人的口氣:“這種氣氛美女,哪怕正臉沒有整體這麼驚豔,基本也差不到哪去。”
善條剛毅一直沉默,這時卻突然開口:“世道如此,隻看到漂亮的皮囊,是要吃大虧的。”
清潔工不以為意:“這個世道,有一副漂亮的皮囊可比什麼都實在。”
不過他也快混到退休了,沒必要和這些機關人員在口角上硬頂。
當下便嘿嘿一笑,轉而打趣道:“善條君說這話,像是很有經驗的樣子,是不是退役前被漂亮女人騙過啊?”
清潔工隻是想轉移話題,並不願意真的戳到彆人的傷疤。
問完,就自問自答道:“不過被騙也無所謂吧。”
“能被這種等級的女人挑中宰一刀,就算虧了,也是一筆值得吹噓的談資呢~”
善條剛毅看了自得其樂的男人一眼,並未對此多做評價。
作為前任青之氏族的副手,迦俱都事件時,他親手殺了青王羽張迅,雖然為此付出了一隻手臂,但大約也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近距離被甭毀的王劍衝刷,依舊成功活下來的人。
甚至就連《迦俱都隕坑事件》這個命名文件,都是他親眼看著人簽署的。
善條剛毅這輩子,值得吹噓的東西已經足夠多了,並不差這一點風流債。
今天會再踏故地,也是因為青之氏族的現任代司令鹽津元有事拜托,請他在這裡暫留兩天。
他會一直看窗外,不是因為窗外站了個漂亮女人。
而是那個漂亮女人出現在他的感知中時,莫名帶出了一股異物感——
就像眼角掃過一片海,海上停著一隻小船。
不是錯,不是壞,隻是一點點的突兀。
不過不重要了。
善條剛毅順手給清潔工遞了個老舊的煙灰缸。
那上頭沾滿了灰塵和乾漬,就像這昏暗的屋子一樣,隨著青之氏族的離散和動亂,就連他們本身都已經被時代拋棄,鹽津元現在所勉力守護的,不是青之氏族的職責,而是青之氏族最後的尊嚴。
善條剛毅覺得這些都跟他沒有關係。
該做的事情,他當初已經做完了,感知破碎就是後遺症之一——
——說不定這次也隻是他的異常,而非人家異常。
就因為這一念之差的無關緊要,善條剛毅並未和鹽津元提起在法務局遇到的“美女”。
於是海音寺千秋的戶口,順理成章的進入了普通層麵的司法係統,並在一關關的審核完成後,變成了一張合理合法的住民票。
海音寺千秋拿到它的時候,第一時間去看了係統。
係統十分給麵子的“滴”了一聲。
[引導任務二]毫無變化。
隻是底下的獎勵,從[身份資料X1],變成了[身份X1]。
果然。
這份住民票,對政府來說是真的,但對【世界】這個概念來說,依舊是假的。
她還是個沒有身份的人。
不好的預感成了真,海音寺千秋反而放下了提著的心。
說起來,她其實是很感謝係統的——
雖然它功能單一,邏輯死板,還一副男歡女愛專攻下三路的樣子。
但人都要死了,陡然能得到一條生路,無論如何都該慶幸。
現在再看,它雖然沒有催促她做任務,但在身份不明的情況下,她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世界排斥出去。
“看似沒有任務期限,其實還是有的。”
海音寺千秋放鬆的歎了口氣,心說這本假戶口的試探作用一,到此就算完成。
至於作用二嘛……
講道理,這個戶口無論現在改成什麼樣,它的根子捏在河田齋手上,可以說安全又不安全,跑路時必然會成麻煩。
但這不妨礙它現在是香的。
最起碼——
海音寺千秋從床下勾出了木盒樣的小型保險箱:最起碼在接受轉賬過戶的時候,它是非常香的!
客觀來說,雖然河田夫婦精神上都有點大病的樣子,但兩個人的腦子都沒問題。
他們知道殺人是犯罪,知道夥同是不對,知道私下裡把一切都安排好,然後再綁人上賊船,必然會讓對方心生怨憤。
尤其他們還都很愛這個“對方”。
於是,在同樣以為“對方”也愛著自己的情況下,他們會選擇相當大方的方式去“彌補”和“認錯。”
總得來說,就是給錢。
河田美智子是以代孕的名義,給的酬勞。
就是上次那一匣子的“誠意”。
這次,她計劃著將不動產在內的所有東西,都正式過戶給海音寺。
不過對外說法不是代孕,而是打發丈夫懷孕的情人。
——要不是肯出大筆的錢將瘟神送走,隻留下個孩子,她就得人財兩空了。
計劃中,這位律師就是目擊證人之一。
河田太太為了貼近這個人設,甚至刻意一宿沒睡,把自己搞的十分之憔悴。
結果臨到出門之前,河田先生借著去廚房取東西的機會,悄悄對海音寺千秋說:
“那位律師,其實是我托人介紹給美智子的。”
海音寺千秋:……
海音寺千秋:“——嗯?”
河田齋趕緊說明到:這位律師雖然年輕,但名聲鵲起,是農協法務部近幾年最為倚重的外援之一。
她不止性格強勢,觀察力也異常的敏銳,河田太太做的戲,未必可以瞞的過她。
河田齋覺得多接觸幾次,對方說不定能直接看出她不是被逼無奈,甚至直接發現她潛藏在代孕之下,想讓千秋難產而死的“殺心”。
“以對方的社會地位,證詞采信度本就很高,她丈夫還是一位資深刑警,采信度更高!”
說完,男人露出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千秋知道該怎麼表現的,對吧?”
千秋:……
千秋其實毛的采信度都沒感覺到。
——她隻覺得這倆人作著死不嫌事大,怎麼都一副迫不及待想投案自首的樣子呢?
安排目擊證人就算了,還儘挑難度高的……
拖累到我怎麼辦?
不過怎麼說呢。
雖然隊友都很豬,隨時可能害她坐牢,但錢是真的很香。
對一個能把錢兌成命的人來說,這股香味甚至還能再加一倍!
花園公寓,酒吧,溫泉旅館,紅珊瑚的勾玉,黑珍珠的項鏈……
加上河田齋一齊放進來的那三顆寶石,粗粗一算,居然差不多有十億。
來,跟我念:十 ·億·円。
兌成壽命能活兩千年!
海音寺千秋被這個數字衝的整個人都是懵的,後來換算了一下,十億多是多,但兌成海那邊的rmb,也就六千萬出頭。
要換美元更少,七百五十萬都不到。
——如果係統真是美元計費,她可就虧大了!
海音寺千秋看著係統餘額後那一連串的【0】,從來沒有如此真切的感受到:
降落在日本,是她賺大了!
除此之外,今天其實還有第二個好消息。
證言采信權極高的大律師,最近不知道是離婚了還是在鬨分居,總之,雖然她本人還是很危險,但好賴她的刑警老公不在。
至於壞消息——
“你和美智子夫人有私情嗎?”
正在低頭洗手的海音寺突然一頓,通過洗手台前的鏡子,對上了身後女律師的眼睛。
她一邊從容的繼續洗手,一邊露出了個恰到好處的驚訝笑容。
“是什麼讓您產生了這樣的認知?”
語氣好像很苦惱。
事實上她也真的很苦惱。
所以這就是那個壞消息了。
——這位名為妃英理的女性律師,比她想象中更加敏銳。
這一層都是律所的辦公區,地方大人少,私密性也好,哪怕洗手間,使用的也並不頻繁,一時半會的,還真沒路人會來打擾。
妃英理挽著利落的高髻,側身靠在貼瓷的牆麵上,一言不發的觀察著本次業務的當事人。
除了開頭那猝不及防的一句,後來靜默的這五分鐘裡,她都純靠眼神來對對方施加壓力。
海音寺千秋完全沒受影響。
她現在唯一害怕的東西就是【死】,死生之外沒大事,其他的,哪怕現在這個爛攤子,都隻是麻煩。
而麻煩,隻是用來“嫌”的,不是用來“怕”的。
於是她不止沒受影響,甚至坦然回視。
半晌後,海音寺千秋還在慢條斯理的擦手,妃英理先開口了。
她說:“是我想多了。”
說完頓了頓,妃律師又細化了一下說法:“美智子夫人是喜歡你的,但你不喜歡她。”
“不。”
沒等海音寺做反應,她又駁回了自己一次,再糾正道,“美智子夫人喜歡你,並且以為你也同樣喜歡她,但你——”
妃英理推了推眼,沒把後麵的話說出口。
她承接業務的底線,遠高於行業內的平均水平,加上代孕本身並不合法,她先期拿到的資料,還有種微妙的左右互搏和前後矛盾。
妃英理原以為河田夫婦為了要孩子,從貧民窟或是大山裡騙了個女孩出來,想說事到臨頭如果不願意,她還可以提供一些幫助。
沒想到……
她搖了搖頭,這種你情我願,“黑吃黑”一樣的事,她一般不做評價,和光同塵就好。
“我先告辭了。”
妃英理斂著裙角微微躬身,原本儀態極好,結果左腳點地時突然一歪,不高的鞋跟瞬間成了障礙。
電光火石間,她連扶牆的餘裕都沒有,洗手間入口處相對狹窄,若是跌倒,頭都能直接嗑在台階上。
說時遲那時快,海音寺千秋幾乎是下意識跨出了兩步,伸手便抄住了她的腰。
妃英理雖然勉強保持了平衡,但栽倒時免不了糊抓亂撞,手臂打在了牆棱上,腳也撞到了牆裙。
“嘶——”
疼的她倒吸了一口冷氣。
海音寺千秋回神後其實是想放手的。
結果靠的進了,她才發現,妃律師貌似不是單純的腳滑,而是腿部本身就有傷。
看樣子像是恢複了大半了,但這一趔趄,約麼是傷口又出了血,在海音寺相對敏感的嗅覺裡,帶出了一股夾雜著藥味的血腥氣。
啊,對了。
她在會客室等待時,好像聽到助理們談論八卦,妃英理律師之前貌似因為什麼報複案,被歹徒挾持後受過傷。
還是槍傷。
——不過被歹徒劫持的槍傷為什麼在腿上?
她腦子裡百無聊賴的比劃過姿勢示意圖,你看哦,歹徒鎖喉人質之後,不是應該指太陽穴嗎?
真開槍,ber一下人就沒了。
腿側這部位太彆扭,不像背後歹徒動手,反倒像是對麵警察的手筆。
——類似於【隻要我率先擊斃人質,犯罪分子就無法以人質威脅我!】這種。
當然,就看她現在腦子裡想這些東西,就知道海音寺千秋不是什麼熱衷於見義勇為的好心人。
她扶人屬於下意識,後續就沒那麼耐心了,當下利落的掏兜,準備打電話叫救護車。
妃英理人還嘶嘶的吸著冷氣呢,見她拿手機,瞬間急切道:“不可以叫救護車!”
“……理由呢?”
海音寺挑了下眉毛。
妃英理勉強站直了下,很快又因為疼痛蜷了回去。
“小蘭,我是說我的女兒,她也在事務所裡。”
最近毛利家的事情太多了。
先是毛利小五郎被曾經抓過的罪犯報複,然後妃英理被劫持,受傷後入院,出院沒幾天,雙方又因為口角分居。
妃英理是負氣離家出走的,很長一段日子沒有回家了,小蘭本就有點缺乏安全感,接她來事務所時,甚至抱著媽媽哭了一會兒。
“救護車要來,動靜就太大了,再嚇到小蘭就不好了。”
妃律師十分有條理的說:“我的傷已經好了,剛才那一下,應該隻是扯開了還沒完全結硬的血痂。”
“這和擦傷基本是一個等級,隻要去辦公室裡重新消毒包紮一下,再吃點止痛藥就沒有問題了。”
海音寺千秋:……
海音寺千秋說行吧。
畢竟律師女士沒在公開場合(注:尤其是河田太太麵前)直接點名剛才那段愛不愛的話,勉強也算是給她續了十億的香火情——
——她很給麵子的送佛送到西,攬在女人腰上的手移到腋下,彎腰抄起她的腿彎,“嘿咻”的一發力,便直接把妃英理女士抱了起來。
“!”
“公、公主抱?!”
“那不然呢。”
海音寺千秋舉重若輕的顛了一下她:“還指望我花時間扶你一路蹦回去嗎?”
不對。
抱著人走了兩步,她就想起來了——明明還有把人撂在這裡,然後出去喊她助理來的選項啊!
想到這裡,海音寺腳下一頓,就想把人放下來。
恰逢此時,前方轉角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有影影綽綽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