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一行淚漸漸自眼眶滑出,可他的父親,卻無絲毫感動,目色蒼白,仿佛在看肮臟的穢物。
李明弘聲淚俱下,哀泣道:“父皇,這些年來,您何曾在兒子病重時來看過一次,哪怕是那年高燒,幾欲喪命,您仍置若罔聞。這些年兒子在宮中如履薄冰,幼時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被宦官宮女欺淩。可兒臣是天子的兒子啊!是皇子啊!”
李明弘幾近大哭,他俯在永靖帝腳下,此刻不再是東宮太子,亦非天子臣子,而是一個向父親祈求溫情的兒子。
永靖帝神色微動,他以為,李明弘能得皇權庇佑,長大至今,全是仰仗他這個父親,全是因她母親爬上了龍床。永靖帝恨李明弘,更恨他的母親,讓他失了作天子的威嚴。
李明弘卸下發冠,褪去太子服製,重重磕頭,隻道:“誰要這太子之位誰便拿去!兒臣隻想要一個父親......”
永靖帝看著他的模樣氣急,狠狠踹了李明弘一腳。在永靖帝看來,東宮太子,天子之嗣,怎可如此沒有骨氣!竟披頭散發,如喪家之犬一般。就算自己的親生兒子伏地哀求,他心中想的仍是皇家威儀。
李明弘被踢得仰躺在地,正欲起身便嗆了一口血。血和淚融在一起,順著他的下頜滴滴落下,他掙紮著再複跪到永靖帝的身前,拉住他明黃色的龍袍,仰頭問:“父皇......兒臣就問一句,在您心底,對兒臣可曾有過絲毫動容?”
他眼中閃著淚光,卻又有所希冀。卻隻聽他的父親道:“若再回到那年,朕會毫不手軟地賜死你的母親,更不會讓你出生......”
說罷,永靖帝甩開李明弘,轉身出了詔獄。
永靖十二年,妖書事起,朝堂為之震動。群臣上疏,大皇子李明弘,被立為太子。
永靖十八年,妖書再起,朝堂不以為然。然據查證,禍起太子。同謀者,謝英才、周瑞賜死,廢除李明弘太子之位,貶為庶人,永世不得進京。其中有功者,馮允清升任為左監丞,沈玄升任為錦衣衛千戶。
至此,妖書一案終於告一段落。
藺明軒行至獄外,見暮色儼然,又見一眾人圍聚一處,聽馮允清講是如何識破凶手乃謝英才。他不由得心中生奇,也湊過去站在眾人身後聽著。
隻聽馮允清娓娓道來,周瑞乃被人從身後用胳膊勒死的,那他定會伸手去遏製那人,正好會抓在他的衣袖上。夏日炎熱,無人披皮毛,並且若是在袖子外麵,豈不顯眼?因此,那皮毛定是在袖子裡麵。而獄中僅馮允清、沈大人與謝英才進去過。他如此冒險不過是知道北司沒有證據拿他,且太後會保他。可誰知他袖中的皮毛卻翻了出來,太後自然也惱怒,並且既有人證、又有物證,他定然是行刺周瑞的真凶。
“欸,馮大人,你怎知這謝英才袖中有皮毛啊?”
那日馮允清去太後宮中,聽太後說謝英才為她梳頭不掉一根頭發時,心中便有些懷疑,心想其中定有技巧。就在謝英才殺了周瑞,周瑞留下他身上攜帶的皮毛的證據時,一切便解釋得通了。因為皮毛會吸附用牛角梳梳過的頭發,因此謝英才梳頭不掉一根頭發的訣竅便正緣於此。
可奇怪的是,謝英才在太後身邊有十年之久,太後又與太子十分親近,他怎會這麼快就招供出太子呢?馮允清心中有些疑惑,卻也沒有說出口。
藺明軒聽罷,假意乾咳了兩聲。眾人聞聲朝後一看,竟是“活閻王”!
藺明軒沉聲嗬斥道:“手裡的事情都乾完了?竟有如此閒情來聽馮監丞講評書?我看是事務太少了點,平日裡就該多給你們派些!”
眾人聞言,皆四散而去,各歸其位。
馮允清心中想,這北司聽天子之命,現下妖書一案方結案,又無其他要事,還有什麼事可做的?
藺明軒上前一步,與馮允清並肩站著,抬首望著天邊的斜陽,輕聲道:“我有事要與你講。”說罷,藺明軒便先行離去。
馮允清雖懷疑自己的耳朵,但還是疾步跟了上去。二人行至一茶肆,藺明軒進了雅間,馮允清站在門外躊躇,卻見藺明軒回過頭來問她:“你要作守門神?”
馮允清無言,走了進去,站在桌邊,等候藺明軒發話:“大人喚我前來有何要事?”
藺明軒不看她,隻自行斟了杯茶,冷聲道:“坐下。”
馮允清依言坐下,藺明軒又遞過來一杯茶,道:“那日是我不對,讓你撞了腦袋。還有妖書案一事,也是我輸了,我藺明軒願賭服輸,說罷,要我做哪三件事。”
藺明軒此言一出,馮允清聽得不知所措。她未曾想到,這冷麵閻王竟會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