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那算不得什麼。”聖人擺手說道,“當初琅琊王氏逼著七郎尚主,慶陽這才有了孩子。要我說,由來是男子喜新婦,女子念舊夫。桓陽已死,桓氏若安分守己,朕自然不會追究,可慶陽卻自作主張地離了婚,又找謝侍中敲定了再嫁之事。依朕看來,她實在不必如此。如今七郎鬨成這樣,她就算生了孩子,又焉能和美?還不如回荊州去。”
郗歸飛快地抬頭,覷了一眼聖人的神色,仿佛是在探尋他言語的真實性,心中卻頗為不屑。
說什麼“女子念舊夫”,不過是自大男子的想當然罷了。
這些男人總覺得,女人生來便追尋情愛,他們享受女子的愛慕,卻又瞧不起這些僅僅盤桓於後宅之中的情義,隨時都能將之棄如敝履。
這也便罷了,可這位當今聖人,竟然還要利用這所謂女子對舊愛的依戀,來算計她、利用她,乃至於以一種道德綁架的方式逼迫她。
“人生天地間,各有各的緣法。公主與王家郎君既然結為連理,想來自是有緣分在的,焉知往後不會琴瑟和鳴、如膠似漆?”
“如膠似漆?”聖人玩味地重複了一遍,用一種教導似的語氣說道,“你年紀還小,不知道這夫妻相處,便如同君臣一般,陰陽易位、乾坤倒置,從來都不能長久。若是人不對,抑或是人所處的位置不對,那縱是有潑天的緣分,也難成恩愛夫妻。依朕看,你與七郎才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緣分。”
拋卻最後一句不提,這番話前麵幾句倒有些打破郗歸對於這位心思狹隘的君主的認知,隻不過,縱然他想要恢複王權,卻心思陰毒、手段淺薄,隻能讓人瞧他不起。
她心中這麼想著,麵上卻絲毫沒有顯現出來,隻是略帶遺憾地說道:“使君自有婦,羅敷將有夫,還請聖人莫要再提。”
聖人見郗歸始終不肯透露出想與王貽之複婚的意願,更不見對謝瑾的憎恨,不由急了幾分。
他轉了轉扳指,咬牙下了決心,開門見山地說道:“若非謝瑾從中阻撓,你與七郎如何會落到這般使君有婦、羅敷有夫的境地。《陌上桑》中的使君,雖鐘情羅敷,卻並未行強取豪奪之事。可謝瑾卻害你兄長,毀你婚姻,又逼你嫁與他為妻。郗歸,你當真甘心嗎?甘心就這麼嫁給這個害了郗岑、又接著害你的人嗎?”
郗歸沒有說話,在心中歎息了一聲。
如果謝瑾是她的殺兄仇人,那麼背信棄義、未行禪讓之事的先帝難道不也是?
倘若說謝瑾毀了她的婚姻,背靠皇室的慶陽公主難道就完全無辜嗎?
聖人對謝瑾的反感太多,多到讓他在郗歸麵前失態。
也許他並不認為這是失態,可郗歸卻並非與他同仇敵愾。
“郗司空是忠君的能臣,郗聲也忠心耿耿。”聖人看向郗歸,一不做二不休地說道,“你是高平郗氏的後人,不該墮了先祖的名聲。朕有一事要交給你做,你嫁給謝瑾後,著意留意他的動靜。謝氏如有僭越之心,你務必收集證據,交與我處置。”
郗歸低頭沉默著,依舊沒有接話。
若說僭越之心,江左這樣的朝局,誰會沒有僭越之心呢?
“若能成事,朕便為你和王貽之主婚,讓你風風光光地嫁回琅琊王氏。”
話音剛落,聖人想起郗歸方才的話,覺得這誘惑似乎並沒有想象中的吸引力,於是咬牙加碼道:“事成之日,朕為你封侯,讓你再不必受郗岑的牽累,成為江左唯一的女侯!”
“封侯?”
謝瑾聽到這裡,詫異地開口問道。
他知道郗歸對王貽之已無情誼,所以並不在意聖人先前的挑撥,可這封侯的許諾,卻著實令他感到震驚。
“對,封侯。”
當日含章殿中,郗歸的驚訝並不亞於此刻的謝瑾,可過了這麼些日子,她已經沒有了最初的驚詫,隻覺得這位聖人倒是很有想法,無意之間,還真是給出了一個對古代女子而言極為稀缺又極為難得的誘惑般的許諾。
沒錯,誘惑。
對郗歸而言,一個侯爵之位,甚至要比皇後高貴得多。
大多數情況下,後者都如同誥命一般,隻是男人功成名就的裝點,隻能依附於夫君存在。
可侯爵,卻是實實在在地,賦予一個女人自身的榮光,遠勝皇後,遠勝帝姬。
謝瑾被聖人的彆出心裁驚到,食不知味地喝了口茶,長籲一口氣。
半晌,才回過神來,輕聲說道:“女子封侯,倒也並非沒有先例。”
“哦?”這回輪到郗歸麵露震驚——難道聖人那天所說的話,竟然不是他自己的異想天開?
“漢高祖曾封奚涓之母為魯侯,封其嫂為陰安侯,呂後亦曾封其三妹、樊噲之妻呂媭為臨光侯。”
謝瑾娓娓道來,郗歸卻很有些失望:“原來這些女侯不過與誥命一般,是因其夫功重所得。”
謝瑾溫和地看著郗歸,安撫地撫了撫她的發髻。
他不會明白,作為一個來自後世的靈魂,郗歸心中是怎樣的失望,但他還是想要安慰郗歸,讓她不要如此沮喪。
“《楚漢春秋》記載,西漢河內有嫗名許負,善相人,曾相薄姬,雲其當生天子,後果薄姬果生文帝。又相周亞夫,謂其後三年而侯,八年而為將相,九年而餓死,後果如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