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服 從前我愛你,愛阿兄,可現在,我……(2 / 2)

在荊州時,她曾經那樣義正言辭地指責他,指斥陳郡謝氏不顧惜家中女兒的心意。

可如今,在她眼裡,甚至就連她自己的心意也變得無足輕重。

謝瑾傷懷地看向郗歸,可郗歸卻說:“我不需要你的憐憫,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說:“從前我愛你,愛阿兄,可現在,我愛百姓,愛天下。”

這滔滔的江水,滾滾的紅塵,市井巷陌間每一個努力生活的普通人,哪一個不值得她去愛?不值得她奮不顧身地愛?

命運讓她穿越迢迢的時空,趟過神秘的虛空,最終來到這裡,也許正是為了這片土地,而絕非為了讓她去愛某一個人。

謝瑾並沒有反駁,他沉靜地說道:“可我愛你。我愛江左,愛建康,愛謝氏,但這些通通不妨礙我愛你。阿回,我愛你。”

即使是在七年前的荊州,即使是在最情濃的時刻,謝瑾也從來沒有講過這樣直白熱烈的情話。

謝家玉郎是一泓深沉的潭水,是一枚溫涼的玉璧,是含蓄再含蓄,溫潤再溫潤。

可現在他說:“我愛你。”

時光荏苒,他們的改變絕不僅限於立場,還有性格,還有靈魂。

他們曾那樣緊密地靈魂相貼,在彼此身上留下了自己獨有的印記。

物換星移,那印記婉轉地蔓延開來,鋪滿了愛人的心室,也改變了那個原本的靈魂。

他們仍舊互相吸引,卻與從前不同。

郗歸有些悵然。

她無比真實地感受到了謝瑾真摯的愛情。

她來自遙遠的未來。

在那裡,她沒有如今這般的權力與富貴,隻是一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

對那個尚在青春期的普通女孩而言,她和周圍的朋友們,有誰不曾渴盼過轟轟烈烈的美好愛情?

可那樣的愛隻屬於飄搖亂世和太平盛世。

但此時此刻的阿回和玉郎,卻處在一個沒那麼好、卻也絕不算最壞的時代。

愛情的傳奇,不會發生在這樣平庸而腐朽的時代。

因為沒那麼好,所以要被世俗牽絆,不能為愛情奮不顧身。

因為絕不算最壞,所以還有一線希望,還總想要勉力一試,還不能放縱自己為愛情沉醉。

郗歸說:“玉郎,我們都是想要為這個世界做些什麼的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那條路要走。人生太長,長路漫漫,能夠一直相伴的,隻有誌同道合的同路之人。”

“難道我們就絕非同路之人嗎?”謝瑾直白地問道。

“那你要問自己,而不應該問我。”郗歸坐在妝鏡之前,徑自拆卸釵環,“江左無藥可救,我要守護一方百姓,而絕非一個腐朽王朝。你要做司馬氏的捍衛者,而我,恐怕要做司馬氏皇權的掘墓人。”

乳白的玉釵擱到妝奩裡,發出清脆的響聲,謝瑾的心房也隨之一顫。

他拿起犀角梳,輕輕為郗歸理著頭發:“我不知道往後會如何,但至少眼下,我們能夠攜手同行。阿回,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但願如此。”郗歸看向鏡中的自己,“未來如何,取決於我們怎麼做。玉郎,你想好了嗎?你是要做司馬氏一家的忠臣,還是要做江左的社稷之臣?”

這是郗歸第二次問起這個問題。

謝瑾沒有辦法否認,自己的內心出現了一絲小小的動搖。

他從小便敬佩郗司空,敬佩他外拒胡族,內安江左,敬佩他一心為國,謙衝挹盈。

他一直希望自己也能成為郗司空那般的臣子。

他渴望江左迎來真正的太平盛世。

所以他一力反對桓陽與郗岑的圖謀,拒絕他們將江左拉入動蕩的漩渦。

他處心積慮還政於君,想要挫殺世家的烈焰,讓司馬氏成為江左真正的天子。

可司馬氏的君主,真的擔負得起這樣的責任嗎?

他遲遲沒有真正完全還政於君,是不是也是因為自己心中仍有疑慮?

謝瑾不知道。

他身處浩浩蕩蕩的浪潮之中,不知道曆史的大潮正在朝著哪個方向湧動。

掙紮之中,謝瑾聽到郗歸說道:“家國天下,本非一物。一姓之國,與萬民之天下,孰輕孰重,這難道很難選擇嗎?”

謝瑾輕輕擱下了手中的梳子,同樣看向鏡中的郗歸:“可是阿回,你怎麼知道,你選擇的、就一定正確呢?”

“你動搖了。”郗歸薄唇微啟,吐出的是宛如咒語一般的可怕預言,“玉郎,你動搖了,你自己也不確定,你所堅持的是否正確,所以轉而問我。”

“我堅信我的選擇,不過,未來的事情,誰又說得準呢?”郗歸轉過身去,靠在妝台的邊緣,看向謝瑾的眼睛,“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理智的柵欄一旦鬆懈,隻會越來越脆弱。心間的裂縫永遠隻會越來越大,玉郎,動搖絕不可能隻有一次。”

她站起身來,手掌覆上謝瑾的心口,“你聽,他變了。無論你是否承認,你都不再是從前那個堅定的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