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客所欲為何? 隻有你們溫氏的……(1 / 2)

仰他 垚先生 5535 字 23天前

狐狸進洛陽城,這並不稀奇。

以姚黃魏紫聞名天下的花冠之都擠滿了化形的精怪。凡人視之為平常,但眼見著以獸形穿梭於熙攘街巷中的纖細白狐,人們仍頻頻對其指點。

化了人形,就存有人性。

存人性之精怪不能是異獸。

想要融入世俗,就要認同其體係,分出個三六九等。

蛾眉月刻苦修煉四百年,就是修不出人身。

這固然有獸族化神易,化形難,草木族化形易,化神難的緣故,但他不敢承認,是桃元這顆至寶不肯在其體內生根。

濕潤的黑鼻子嗅過布莊,嗅過肉莊,嗅進一家藥材鋪,從幾百種藥材香裡辨出參香。

蛾眉月蹲在門檻上,觀察掌櫃拉出一隻隻檀木抽屜,抓幾把草木屍體,秤斤兩,隨後包入油紙,又捆了一把山參交到來客手裡。

小參不在這裡。

“哪來的畜生!滾!”掌櫃衝出櫃台,抄起牆邊的木掃帚就要往蛾眉月頭上招呼。

蛾眉月鑽入旁邊的小窄巷,跳過巷轉角的書畫攤,攤邊站一個書生,身後依次掛“邙山八景”圖,他認出其中一軸——落英繽紛的大桃樹下背立一白狐。

藥材鋪掌櫃追出十多丈就轉身回去。

蛾眉月一心想那畫軸,跳回去,卻見一群身著暗紫長袍的人圍住那個書畫攤,有男有女,氣勢洶洶,為首男子的大手抓上“桃樹與狐”,粗暴地撕扯下來,捏成一團,砸到攤主的臉上。

“活膩味了?你難道不知道天下禁桃?堂而皇之將桃花置之鬨事,是想為滅天道者歌功頌德?”

“爺,這些畫我都不要了,您饒了我……”

劈裡啪啦——

乒乒乓乓——

紫袍男女對攤主拳腳交加。

蛾眉月恨得齜牙咧嘴,壓低腦袋,想直接撲上去撕咬。

他看到了紫袍胸前的姚黃牡丹族徽。

龍門軍?

邙山溫氏?

晦氣!

蛾眉月尾巴一搖,趁亂鑽入窄巷更深處。巷旁的門“吱吖”一聲被推開。蛾眉月身子彈躲開。從門裡走出一個少年。

十七八歲,白發高束飛揚,渾身散發濃烈的參味,不是小參是誰?

“小參!”蛾眉月喊了一聲。

白發少年隻穿了一件中衣,手裡抓著藥罐子,轉過身,愣住,隨即鬆開表情,大喊:“哥!”他跑過來,邊跑邊跪下膝蓋,撲住蛾眉月,用臉蹭他的毛臉,“回來多久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參味和藥渣子的殘香瞬間將蛾眉月吞沒。

蛾眉月磕磕絆絆問:“這些年,過得還好吧?”

“我——”

門內跟出來一個婦人,三十多歲,簪牡丹,腹部高高隆起,手上抓著繡繃和舊衣,謹慎地瞟一眼蛾眉月,盯住小參,“參郎,他是誰?”

“怎麼不披件衣服再出來。”小參站起來,丟開藥罐子,攬過婦人的肩膀,微笑對蛾眉月說,“哥,這是我媳婦。”他輕拍婦人的肚子,“還有我家老二。”他躡手躡腳將簪花婦人往門內推,“彆著涼,我說幾句就來陪你。”

簪花婦人慢吞吞跨過門檻,人進去了,門卻半掩著。

蛾眉月高揚起頭,“夫人身上不止參味,家裡是開藥材鋪的?”

小參蹲下身,垂手一拋,熟練地將藥渣倒到路中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不怕你看不起我。”

蛾眉月說:“沒什麼不好,安身立命。”

小參盯著蛾眉月好會兒,問:“哥,你來洛陽做什麼?”

蛾眉月說:“找你。”

“參郎,我腰酸。”婦人的聲音從半掩的門扉裡傳來。

“哎,來了。”小參抓了抓頭,“哥,你在哪裡落腳?得空了,我帶你逛逛洛陽城。”

蛾眉月一字一頓說:“你和我長大的地方,狐狸窩,殘樁處。”

小參快步走過去,把門關好,背對蛾眉月,頓了許久,轉過身,有氣無力靠在門上,“爺爺還好嗎?等我媳婦平安生產,我們進山去看他。”

“昨夜,老參飛升了。”

小參“啊”了一聲,表情木木的,並沒有顯得很高興的樣子,“哥,你知道爺爺化了什麼神嗎?”

蛾眉月說:“不知。”

小參的臉更慘兮兮,“沒名沒號,就不能給他設靈位、上香、供犧牲(注1),大丫頭的病,老二的安危,家裡的生意,我的差事,都指望他照顧呐。”

門內傳來婦人的聲音:“請客人到屋內來說話。不能陪了這個,晾著那個,兩邊都照顧不周。”

“知道了。我哥這就走!”小參高聲回應,清澈的雙眸滿是期盼地看著蛾眉月,“哥,擔待些,改日我請你喝酒,咱們聊個夠。現在我家裡有要客。”

眼瞅著小參就要往門內鑽。

蛾眉月朗聲道:“你對老參說,當年我們一起遠遊,是我把你棄在洛陽城。”

小參低下頭,嚅喏:“不是人人都像你,有勇氣往外頭闖,更有勇氣不回頭。我從小不就是這樣嗎?羨慕彆人強,想要自己跟著強,又發現自己害怕,每每後悔,做什麼事都是虎頭蛇尾。”

蛾眉月晶亮的眼珠子斂成一線,“你很好,至少不會害人。誰都有失去勇氣的時候。你有不願承認的事實,我也有。趨利避害,害人利己,是你我這等凡夫的本性。”

小參不言語。

蛾眉月說:“你已經被俗世所接納,我不該拉你出來。但桃樹對我很重要。我隻問你兩個問題。你必須如實回答。如實答了,我以後離你遠遠的。”

小參啞然說:“好。”

蛾眉月問:“桃樹、靈芝和你爺爺的一條手臂都是被同一些人害的?”

“嗯。”

蛾眉月煩躁地踱步繞圈,咧嘴,嘶吼,又問:“你告訴我,邙山是誰家的菜園子?”

“邙山,洛陽,它到什麼時候,都姓溫!”門被“哐”一聲踹裂而飛,一個令人厭惡的聲音傳來。

蛾眉月“哇”一聲叫起來,弓背,炸起毛。

紫袍男女衝出來,將峨眉月團團圍住,拔劍,劍尖寒光凜凜,一再收緊圈口,眼見就要刺入。

簪花婦人驚呼:“參郎!”她笨拙地跑出來,將補好的紫袍披到小參身上,胸口正是邙山溫氏的族徽——金線繡出的姚黃牡丹。

下一刻,小參怒吼一聲,朝蛾眉月撲過來,扼住他脖子,死死將他壓在地上,逼得他喘不上氣。

“大膽妖孽,竟敢冒犯溫氏!我龍門軍替天行道,絕不姑息此等惡人!”

蛾眉月烏黑的眼珠子緩緩地轉動,他沒有看紫袍男女,隻盯著雙眼通紅、瑩瑩有淚的小參。

這是曾經永遠跟在他身後,“哥啊哥”叫個不停的小參。

小參整個身子都壓在蛾眉月身上,“束手就擒,誰都不用死。”

蛾眉月不再掙紮。

紫袍男一腳踹開小參,“你算老幾?你說不殺就不殺?天下所有的妖孽都該死!”

蛾眉月看懷有身子的簪花婦人,看被踹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小參,終是,不動,不言。

紫袍男拔劍,對準蛾眉月的脖子狠狠刺下。

小參撲過去,用雙手抓住劍刃,“噗噗噗”,鮮血濺出來。

簪花婦人慘叫一聲 ,暈倒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