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玨愣住不說話。
這個時候,光頭師兄暴躁地扭動身子,死死瞪著桃萌,開口了:“鬼宿的,信不信,最後吃不了兜著走的是你這個廢柴!從古至今,挑事的、招禍的刺頭都沒有好下場!”
謝淵蹦出來,一掌拍低光頭師兄的腦袋,“老子最討厭彆人用廢柴這兩個字!吞回去!”
老實說,桃萌是有點怕的,
轉眼,到金陵台了。
新的魁星閣前如一座巍峨的高山,聳立在萬道台階儘頭,它以會當淩絕頂的氣勢壓著道盟的其他建築,壓著所有道盟之人。
桃萌走在最前麵,仰頭讓他脖子酸,但他不敢鬆懈,始終挺胸直背,腳步輕盈而有力。
意外地,長老中央站著他那總是來無影去無蹤的師尊——神機老人。
師尊甚少過問仙宗事宜,這次,是專門為了他這個惹禍的徒兒回來嗎?
眾星璀璨,神機老人是群星裡一顆耀眼的亮星。
作為七星官中唯一還活著的搖光星君,沒有誰能比他更代表道盟。
桃萌努力平複劇烈起伏的胸口,左手覆蓋右手,結太極陰陽印、向諸星盟二十八宿仙宗的眾長老與自己的師尊行禮。
桃萌簡明扼要地說明溫氏之惡行,謝氏之霸道。
事實擱在鼻子上,有人證,有物證,還有罪魁禍首。留在紫金山試煉的帶隊弟子被傳喚來,聽到邙山試煉隻活了一個溫朔,唬都不用唬,直接就將事情和盤托出。他急於與光頭師兄一決高下,證明自己是惡人裡的矮子——紫金山試煉的弟子都失敗了,但他們隻是被謝氏用銀子打發走了。
溫玨以一種冷眼旁觀的姿態睨視溫朔。
光頭師兄則目不轉睛,等待神機老人的錘子,要麼擦過身落在地上,要麼直接錘在他臉上。
大約有一刻鐘的時間,長老們“嗡嗡嗡”互相爭論,像一群不知疲倦的蜜蜂。神機老人垂眸盯著自己的徒兒,仿佛在打瞌睡。
“謝氏暗中操作試煉,罰謝淵入金陵台,受道盟管教百年。”
謝氏之罪竟然是收謝淵為弟子。
這到底是懲罰?
還是拉攏?
或者道盟和世家並無兩樣,以此事為契機,挾謝淵為質,掣肘謝氏。
“參宿弟子即刻腰斬,以儆效尤。”
光頭師兄一口濁氣吐出來,暈倒在地。
“溫玨入無極獄兩百年,不得探視。”
道盟留了溫玨一條命。
但凡人壽數不過百年,兩百年的囚禁就是一個死的結局。
桃萌不顧一切阻力送溫玨上金陵台受罰,與其說是相信道盟,不如說是始終如一相信師尊。
總要有一個聲音,在惶惶雜音中點醒你,總要有一盞明燈,身處黑暗,抬頭仰望燈塔,不至於迷失。
神機老人緩緩走下來,粗麻道袍微微泛卷,他走到桃萌身邊,“桃子,事情過去了,隨我回去。”
桃萌跟在神機老人身後,從他微微拱起的駝背後頭瞧見謝淵在朝他笑,路過謝淵之時,桃萌悄悄說:“謝小世子,我想求你一件事。幫溫公子寫一封入學推薦帖吧。他會入鬥宿。”
謝淵擠眼睛,沒有回應。
桃萌走過溫朔身邊,“初一公子,很高興認識你。再見。”
金陵台的風好大啊,吹得桃萌都要睜不開眼睛,他想回頭。
神機老人的後腦勺仿佛長了眼睛,乾脆脆地說:“不許回頭。”
桃萌就沒有回頭,繼續往前走。
他聽到有人咋咋呼呼喊:“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把一身修為全都散了!父母之恩忘個乾淨,經年苦學廢個徹底!這樣的人,哪個仙宗敢收他?”
桃萌喊:“師父—師父—”
他雖然喊著,卻還是不敢回頭。
神機老人道:“桃子,你曾與我說過一個故事。很久以前,有個孩子在山裡迷路,天上沒有月亮,山裡黑咕隆咚,他摔了好幾個跟頭,跌滅了燈籠。那孩子聰穎,抓了螢火,放進燈籠裡,劈夜回家。”
“師尊,為什麼說起這個?”
“回家後,那孩子把螢火放了。說到這裡的時候,你的眼睛都在發光。你問我,師尊,你知道那孩子說了什麼?他說,他想要山野有螢火,村莊亮萬燈。我以為,從那日起,那螢火好像就在你們兩人心裡生了根。”
“師父——”
“桃子,那螢火是你放出來給孩子指路的。那孩子——哎,怎麼偏偏就遇上他了。你就像一些婦人,她們懷孩子,吐了十個月,九死一生生下來,暗自發誓不再受苦,到了來年,對於痛苦的所有恐懼被新生兒飽脹的哭聲湮沒。你好像挨多少次打,都不知道疼。”
“新生令人動容——不,師父,我錯了。”
“桃子,你叫人恨得牙癢,又狠不下心罵你。你就是這樣讓我頭痛得厲害。”
“師父,我回去給你揉揉太陽穴。”
“嗯,算你有良心。不過,桃子,現在,回頭。”
桃萌定住腳步,“師父?”
神機老人側過身,目光斜打過來,“你們說的人世,為師年少時,偶爾也會做這樣的夢。溫家的小子和你——老實說,天真到愚蠢的境界,但這份天真,好像——”
桃萌倒退,沒聽完師父的話,轉身,撒腿就跑。
桃萌扶起溫朔,把他的手臂橫在肩膀,兩個身子一矮一矮,走向遠處夕陽下的神機老人。
神機老人的唇張開,又闔上,隔得太遠,不知他在說什麼。
溫朔問:“你師父剛才同你在說什麼?”
桃萌笑道:“師尊說,他喜歡你的理想。溫公子,歡迎你加入鬼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