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什麼事?”桃萌僵硬地轉頭,看到溫朔已經轉身,緩步入農舍前的小徑,跨過門檻,進到屋內。
謝淵把手放在嘴邊呈喇叭狀,“去吧,桃子。入獄前,也就那麼幾句體己話好交代了。我和小師妹保證捂住耳朵不聽,給你們衝門神。桃子,記住了,人和人不是流雲,是幾股細繩擰在一起。上輩子,這輩子,下輩子,我保證你們永遠纏上了,是冤家!”
桃萌把麻袋的繩頭鬆了,趿腳,慢吞吞往農舍飄進去。“師兄——”他一邊喊著一邊跨過門檻,屋子裡四根蠟燭晃了眼睛,桃萌一時間沒有找到溫朔,卻聽到“嗙”一聲,門在他身後被關上了。還沒有反應過來,冷鬆香就壓了過來,手掌放在他胸口,將他推向牆壁——燭火所照射不到暗的角落。
溫朔的力量有些霸道,桃萌以為他的後腦勺會狠狠撞到凹凸不平的牆壁,結果,觸到的隻是濕潤微燙的掌心。
桃萌被一隻手蒙住了雙目,其實這根本是多此一舉,他幾乎在同時閉上了眼睛。桃萌知道溫朔把臉貼了上來,因為他的皮膚觸到少年人略微紮人的下巴。他起初懷疑溫朔是見了臟東西,邪祟上了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啟口,用尖牙輕咬一口扣在他嘴上的手掌。溫朔沒放手。大概是他咬輕了,再用力。這一次,破了血,按理說,邪祟懼血,該清醒了。
可溫朔還是不放手!
溫朔道:“貪似火,無製則燎原。欲如水,不遏必滔天。求道,證道,殉道,要信一輩子,守一輩子。”
師兄大概發燒了,不,是魔怔了!
下無極獄前不是已經說過了。
他選擇公道。
彆解釋了。
溫朔又道:“很快就好。”
好什麼好?
快什麼快?
溫朔自己知道嗎?
反正他不知道。
溫朔又又道:“你也看到了吧?”
看到什麼?
他眼睛閉著,看不見啊!
真的要命。
溫朔又又又道:“說話!”他身子壓得更低,鼻尖都觸上來,壓住桃萌的手顫抖起來。
桃萌被冷鬆香熏得五迷三道,神一會兒飛出去,一會兒又鑽回來。
喂——
他被捂住口,怎麼說話啊?
桃萌掛著濕噠噠的口水,奮力吐出粘連的、含糊不清的兩個字:“什麼?”
溫朔又又又又道:“你也看到了吧?桃花印。”他頓一頓,明顯有吞咽口水的聲音,他在壓抑,在期盼,在害怕,最終,一切化為簡單的一句,“你見到他了嗎?”
如果不是被溫朔的氣息所亂,如果不是被溫朔的問題唬住,如果桃萌清醒一點,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某股暖流正在被人牽引往外泄,如果在意識到溫朔在做什麼之前,他是一定會掙脫的!
溫朔沒什麼修為,而他是身懷七星之力的厄運星君!
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溫朔明知道他不會答應,所以才硬來!
如果——
如果——
一切沒有如果!
在一切塵埃落定後,溫朔放開了桃萌。
桃萌迷迷糊糊地說:“沒有,蛾眉月已經死了。”
在桃萌鬆懈之時再次壓上來。桃萌“唔”了一聲。溫朔這次明顯比剛才慌亂,他顫抖的身體仿佛在訴說,這次是沒有設想好的,是意外之舉,是某種衝動,他在與疼痛鬥爭過後,筋疲力竭,自我節製的意誌力少了那麼一些,他自己也嚇了一跳,鬆開手,啞然道:“抱歉。”
桃萌睜開眼第一眼便看到溫朔的臉和手上爬滿了本該屬於他的咒枷。那些咒文在發金光,因為咒枷本在桃萌的身上,如今近在眼前,讓他真真實實看見這些“蛇”是如何纏繞一個人的身體,在薄薄的一層皮膚下,在血管裡,遊來遊去,像一個和尚身上寫滿了經文。
溫望曾說過,這咒會日日夜夜不得安寧。
溫望也說過,這咒溫朔能解。
桃萌最不能忘記的,是溫朔說過,他陪著他。
溫朔還是溫朔!
還是那麼討厭。
還是——
算了,桃萌不想付諸於口。
此時此刻,桃萌比剛才更想知道,咒枷究竟是怎麼折磨一個人的?
比咒枷在自己身上還想知道。
“如果我解去咒枷,姐姐會察覺。移到我身上來。溫氏的責罰由我來受。”溫朔抬起眸,喘息著,慢吞吞、筋疲力儘地問,“都除儘了嗎?”
都除儘了麼?
其實還有一點在手上的虎口,桃萌能感受到那熟悉的滾燙,在燃燒,在啃食。但隻剩下這一個辦法知道溫朔替他承受了什麼,有一個詞怎麼說來著——感同身受。桃萌將另一隻手覆在那僅剩的咒枷之上,不讓溫朔察覺,“師兄,我感受到了,不疼。”
“好。”溫朔轉身,“放心,我比你更了解咒枷,我能應付。”他推開門,搖搖晃晃走出農舍。
桃萌眼前燭火晃啊晃,晃得溫朔的背影都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