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師父要我殺先生? 那不……(2 / 2)

仰他 垚先生 6030 字 8個月前

曹雲啟口,又抿住唇,再啟,卻隻是個氣音,沒有後麵的聲。

神機老人道:“朔朔彆嚇我。皮猴子彆激我。雲兒彆勸我。我意已決。桃子的事就這麼定了。桃子不在,你們一開始會覺得不適應。等時間久了,也就放下了,釋然了。或者,忙於其他事,也就顧不得他了。”

謝淵不服氣,嘟囔:“什麼事能比自家師兄弟的自由更重要?”

神機老人高聲叱:“漱月犬不緝拿了?無極獄下的怪物不查清楚了?另一道桃花印是怎麼回事,你們不想知道?”他盯住謝淵,“皮猴子,你先出去,我有話對雲兒和朔朔說。”

謝淵有些惱,“憑什麼背著我說話?我不是鬼宿的?還是,我會殘害同門?我不走。”

神機老頭道:“皮猴子,你嘴太鬆,太快。”

“師尊,謝淵可信。”溫朔渾身的咒枷越來越亮,他如嬰兒在母體之中一般蜷縮身體,起先還悶哼了幾聲,隨後,察覺三人的目光都記掛著他,也就咬牙不出聲了。

神機老人凝了一會兒謝淵,“好吧。”

曹雲道:“誰都知道,桃花印是七元厄運星君的獨門秘技。難道蛾眉月沒死?”

溫朔斂開瞳孔,竟泛起幽幽的藍色。

“死啦!死得透透的,沒準——都轉世成另一個人了。”謝淵的手放在脖子後麵,頭左搖右擺,誇張地活動筋骨。

溫朔抖得厲害,翻過身,看向謝淵。

謝淵回以一笑,“故人已去,要抓住眼前人呀!死貓叫你負心漢。你就出息些,證明給他看不是。否則,再過個十七年,輪到我們師弟妹喊你負心漢了。”

曹雲訥訥說:“既不是蛾眉月,那是他師父?那這人可了不得。桃花印有滅世之力。如果欲界曾經出過這麼一個驚世之才,世人不可能不知道。”

神機老人看向曹雲,“雲兒,或許,你知道,甚至是你極為熟悉之人。”

曹雲臉上像是蒙著一層霧、一層紗,“是誰?唯有——隻有——”她的身子晃了一下,臉僵住,顯然是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先生?先生在無極獄?真的嗎?你確定那是先生?”她捂住臉,“就在幾日前,我曾離他那麼近。如果不是那道桃花印把我震出千裡之外,我已經進去了。他會認出我的是嗎?一定是。我現在就去見先生!”曹雲站起來,急著往屋外走。

神機老人罕對曹雲厲聲厲氣,今日是入門後頭一遭,“曹雲,回來!”

曹雲在門檻前頓住,轉身,凝著神機老人,“師父?”

神機老人道:“你們離開無極獄後,我加固了潭水的禁咒,確保那東西一時半刻破不出水。交代完給你們的任務,我就要日夜守在魁星閣,觀察那東西的動靜。我與桃子互相照應,但願不會出事。後麵我所交代之事,你們務必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做。就算漱月犬出現在你們麵前,你們也要以此事為先。”

曹雲彆扭地站在原地,人介在屋裡與屋外,惶惶如幽魂。

謝淵大著膽子問:“師父,你要我們做什麼?”

神機老人道:“凡用縛神仙索縛魂,都需要一個‘引’。此“引”為沾染魂魄者氣息的一件尋常之物。破‘引’可斬斷魂與世的牽連,令生者放,死者死。我要你們將呂祖的‘引’找出來,不必帶回,見之則擊,碎魂。如此,就算他衝破禁錮而出,力量亦大為削減,不至於禍人間百年、千載、萬世。”

溫朔含糊地吐出:“道盟……”

神機老人會意,搖頭,抬起手腕,“蛾眉月毀去另六條仙索之前,仙宗中口口相傳,但凡繼任七星官,可獲得此‘饋贈’,增長修為。我占著搖光星君的空殼子,死死熬住他們。他們口裡不說,眼睛可都盯著這份‘福澤’。”

神機老人歎氣,“正是這得天獨厚之福澤,才令他們視鬼宿為眼中釘,急著重選七星官。我現在告訴他們,此物已成‘詛咒’,誰會相信?他們隻會以為,我是占著便宜不放手。就算信,在絕對的力量之前,誰不想一試?誰都覺得自己是個例外,是個天賦異稟的幸運兒。呂祖墜魔,驚世駭俗!全道盟的人真就不由分說跟著我鬼宿‘欺師滅祖’?此事一出,人心各異,隻怕是要釋呂祖的弟子也不在少數。會有誌同道合者,隻是需得你們細心、耐心、謹慎地找。”

謝淵道:“師父掌握著神機之算,想必是知道‘引’在何處。快告訴我們,好讓弟子們去偷、去搶、去奪,怎樣都好!”

若是放在往日,謝淵的小機靈必討神機老人一頓罵或一戒尺,可此刻他卻緊蹙雙眉,擰成兩座山,“我並不知道‘引’在何處,甚至連‘引’是什麼都不知道。世人都說我算無遺卦。”他苦笑著搖頭晃腦,“天知道!我的卦都乾了什麼!人力有時儘,我亦是凡夫。命外之人無可算,命內之人我所害。那潭下有道盟的禁咒、司馬氏的方寸術和魏地的結界,當日設下這些東西的人思慮極其周全。如果潭底之物不是妄圖搏以一擊殺我,天知道我這老糊塗還有多久才能找到他。我隻剩這一副殘軀,為天下掙下一年半載喘息,值了!足矣!”

曹雲身子搖搖欲墜,頭低垂著,白發披下來,弓起背,像是個駝背的老太,“師父是要我殺先生?”

神機老人說:“三日前,我對吾友亦存希冀,望他神台清明,不禍蒼生。十七年間,我悔過,愧過,恨過,卻從來沒悟過。我總是想,如果當日不曾自不量力,企圖以螻蟻之觀窺探天機,呈那一日之威,算出他飛升之辰之地,吾友恐已超脫六界,成神成仙。三日前,看著無極獄中的妖邪飛向金陵城,百姓之性命如卡在刀劍之上。我悟了。錯已鑄成,悔之無及。吾友畢生所求,不過一個蒼生。若他知道自己會墮魔,絕不會任之放之,但凡有一絲清朗,必殺己救世。今之所行,是承其遺願,護佑蒼生。”

“厄運滅天道,桃花殺呂祖。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施地化,不以仁恩,任自然也。天道即為無情道,不責望其報。先生他——什麼都能看破。”曹雲的身子晃啊晃,起先是抽泣,然後是大笑,半笑半哭,又笑又哭,“沒錯。先生就是這樣的人。我曾以為那句話是他的遺言。如今想來,不是的,我大錯特錯。他飛升之時,白狐的影子在我眼前閃了閃。先生那樣厲害,那樣灑脫,那樣決絕。被縛魂仙索綁縛之時,一定已經看見自己成為血屍墮魔禍世的結局。他贈了一道桃花印給狐狸。沒錯,這是他會做的。那不是遺言,那是對狐狸的寄語,希望他能替天行道——殺了他。”

謝淵瞪大眼睛,“這麼說,蛾眉月他不是滅世者?他——”

溫朔痛苦地嗚咽,“他不是,從來不是。”

曹雲仰頭,兩行淚淌了下來,顫抖,“世人何其糊塗,我又何其愚蠢?世人不信至賢至聖至尊也會墮魔!那些汙穢的歲月,將一個救世者汙蔑成滅世者。我們期盼有一人能夠拯救蒼生。我們卻把那個人害死了。荒唐!真是荒唐!”曹雲衝出去,她陷入一種癲狂的狀態,拚命奔跑,她的聲音在幽深的雞鳴山中回蕩,“先生!先生!先生!”一聲哀過一聲,一聲悲過一聲,連寒鴉聞之都不忍噤聲。

溫朔撐起身體,唇熬得傻白,發著抖道:“我去追小師妹回來。”

謝淵急道:“我也去!”

神機老人歎了口氣,“暫且讓雲兒一個人待一會兒。過去的十七年裡,但凡涉及我那老友,雲兒總是陷入神思恍惚之中。她尊崇她的先生勝過世間任何人。我不想苦了雲兒。可這一切的因都與她有牽連。呂祖之‘引’在這世間何處,恐怕也隻有她知道了。”

溫朔跪倒,行了大禮,“謝師尊點撥。溫朔領命。”

謝淵張開雙臂,往前撲倒,趴好,“謝師尊點撥。謝淵一定滅呂祖,為蛾眉月——”他大鵬展翅般壓在溫朔肩膀,“正名!”

溫朔的黑眸紅著,血絲條條,他拇指與四指分開,死死壓著身子,額頭觸著冰涼的地麵,似在向神機老人明誌,又像是在向自己承諾,向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的那人離去的背影,幾不可聞道:“不是厄運之地結惡果,而是桃花解厄運。”

桌案上四盞蠟燭的火光晃動一下。

桃萌手裡的燈籠也晃了一下,他抬起來,仔細打量燈籠裡的火苗子,立刻被蠟燭熏了鼻子,用袖子掩著鼻子打了個噴嚏,他仰頭,從無極獄底打量掛有一輪新月的蒼穹,喃喃自語:“小狗打噴嚏,明天天晴,可以多壘兩塊磚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