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仙人撫我頂 仙人撫我頂,……(2 / 2)

仰他 垚先生 4676 字 8個月前

謝淵站起來,拍拍袍子,“自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溫二。”

溫朔道:“自那以後,我都繞著你走。”

曹雲從桌子下爬出來,念了七七四十九遍“無上天尊”,“三清保佑,我們鬼宿的友誼被朔朔的警覺性挽救了!”

桃萌雙手一撐,從桌子上跳下來,像是蚱蜢跳過門檻,鑽入熙熙攘攘的行人中,在無數雙巨大的鞋子間穿梭。

溫朔心下一驚,連忙追出去,館陶公主又脆又小,隨便一雙靴子就能把他踩成橢圓形的榻餅。

謝淵和曹雲也追出去,卻被茶寮小二堵住,“貴客要去極樂坊吧?要不要我給貴客們引個路?”

“你不做生意啦?”謝淵會意,將一顆金豆子拋到空中。

小二雙手接住,笑道:“您的生意夠我們茶寮吃一年了。”

謝淵甩甩手,“就當賞你的了,我們四個怕是個個都認這條通往極樂的路。”

桃萌鑽來鑽去,比水裡的泥鰍還滑脫,他憑著記憶跳到極樂坊所在的那條巷,二十年的風吹雨打,這一帶沒發生多大變化,還是那幾幢樓,漆色黯淡了許多,還是一樣的營生,這一帶也發生了一些變化,他蛾眉月變得不一樣了,熟稔的老鄰居不見了蹤跡,還多了一座比五層樓還高的漢白玉石像群。

桃萌仰頭打量石像的時候,自己的後衣領被捏住,整個人被提起來,雙腳來回在空中交疊踢打,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溫朔,因為他聞到了冷鬆香,鼻子縮一縮,仔細嗅一嗅,仿佛還殘留著豬臉公子的嘴味,腳踢得更快,都踢出幻影,身子扭成麻花。

“桃子,彆淘氣。”溫朔歎了口氣。

誰淘氣?

溫朔和謝淵才是精致的淘氣!

桃萌嗅到的冷鬆香越來越重,因此,豬臉味也越來越重,他眼前是一根手指,穿過他肋下,蹭在皮膚上,弄得他有些癢,強憋住,手指抬起他兩條手臂,一條黑色的帶子從他腋下穿過,在他脖子後打了個結,他被溫朔係到脖子上,就掛在他喉結下麵,他本來要用爪子牙齒把黑帶子撕碎咬碎,可一觸到那柔軟光潔的觸感,就老實不動了。

原來溫朔記得呀——

當年蛾眉月就是用頭發編成繩子把館陶公主係在脖子上,可係得比較垂,大約在胸口處,總是隨著他蹦跑,一次次撞進懷裡,如果他刻意回想,到了現在,他還能感覺到那微微的震顫,穿透漫長歲月,直擊心臟。

蛾眉月對館陶公主什麼都說,那些從畫本子、社裡大戲學來的“情啊愛啊”說了好多好多。正是因為明知一個天南一個地北,絕不會得到回音,明知那是一個木頭架子、灰泥肉的死物,明知隻有想象中的人才是完美無缺的良人,會原諒他的有恃無恐,他體諒他的沒有分寸,會對他的一點點小愛意付之一笑。

蛾眉月抱怨過溫朔的死板。

蛾眉月貪戀過溫朔香噴噴的身體。

蛾眉月隻要舔一舔嘴,就能嘗到溫朔血的味道,心臟的味道。

要是再有一個什麼地方隻有他們兩個人待著就好了。

要是他是人,而溫朔是精怪就好了。

不能想自己說過什麼。

一想,桃萌就想一頭磕死在潔白的石像前。

溫朔用手指蹭了蹭桃萌的後脖子,他啟口說話,桃萌的背心能感覺他喉嚨的震顫,他說:“桃子,你信不信,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是由一個月下老人牽著的?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有些人的線這般細,一扯就斷。”

桃萌輕輕喊了一聲“溫二”,那聲音幾不可聞,不——他確定,溫朔沒有聽見。

溫朔和桃萌不再說話,全都仰頭看石像。

那是一座男子像與百人的女子像。

男子俊美無儔,仙風道骨,腰間掛著一柄長劍,正低頭微笑著輕撫一個華衫女子的頭頂。女子頭戴金冠,低頭,垂眸,目光隻敢觸碰男子的衣擺,她的笑帶著一種謙遜、順服與喜悅之感,是淺淺的笑,非要仔細看才能看出來。

男子與女子之後的遠處,是百名服色、發飾、長相各異的女子,同樣年輕美好的年歲,同樣婀娜多姿的儀態,卻都掛著愁容,有的甚至在痛哭,這百名女子與前方的男女顯得格格不入。前麵的人曬在安寧與光明中,後麵的女子籠在愁苦與絕望中,一前一後,兩人與百人形成強烈的對比和反差。如此鮮明,倒像是人有意為之。

石像光潔如玉,平日裡一定常常有人拂塵,唯一一處與整座石像群顯得格格不入的是,被撫頭頂的女子的雙眸被粗暴地鑿去,留下兩個黑漆漆的窟窿,十分可怖。

眼睛是心靈之戶,被鑿去眼睛的永墜黑夜。

謝淵和曹雲趕了上來。

謝淵“呀”了一聲,“以前從來沒見過這東西,後來新添的?”

曹雲見了石像,臉色大變,幾乎是整個朝男子像撲了過去,她匍匐在他腳下,手指輕輕觸碰石像的衣擺,然後,撐起身子,如女子像一般低頭跪著,隻是曹雲臉上沒有石像的安寧與幸福,喃喃語:“仙人撫我頂,允我萬古晨。”

“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