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 北臨離靈舟那麼遠。(2 / 2)

這個月底他們考了場試,考完之後開始放國慶節。

徐之芮敲了敲黑板,讓他們安靜下來,嚴肅地說道:“都彆玩太瘋了,雖然我們現在不是高三,但是時間也是過得很快的,大家也都清楚無論什麼時候,都是在為高考做準備,不是說不讓你們玩,意思是,也彆忘了學習。”

周傲月學著她的口型說完之後,對著她同桌念了一句:“學不學她又看不見。”

她話音剛落,講台上的人就緊接著說:“你們學沒學我是看不見。”

徐之芮好像是會讀心術,嚇得周傲月都不敢說話了。

“但是,假期結束後的考卷會替你們告訴我答案。”

好幾個人激動了:“什麼?回來後還要考試?”

徐之芮點點頭。

聽見底下一片哀嚎,她滿意地勾起嘴角,然後拿著桌上的東西走了,“放學吧。”

剛出教室門,就聽見背後一片歡呼。

她笑著搖搖頭,孩子終究是孩子,難過又會難過多久,此時此刻的快樂才是永恒。

此時此刻的快樂,也是不可複刻,獨一無二的。

沒過多久後,大家都在班群裡收到了一條消息。

徐之芮囑咐:“假期注意安全”。

周傲月和以往每年一樣都會和父母弟弟去旅遊,這一年,她也同樣邀請了舒難。

換以前,舒難一定會不好意思拒絕然後東扯西扯儘力推脫,但是現在的她已經拒絕習慣了,所以她依舊果斷地對她說不去了,以後吧。

周傲月理解她,沒強拉著她去,隻是說:“那你說的可彆忘了。”

月底,花婆婆給她發了工資,讓她想去哪玩就去吧,假期花店是不會停止營業的,但是可以給她放假。

“我不去玩,”舒難扯起笑,對著她說,“我……我想來幫忙。”

花婆婆笑著點點頭,沒說話。

但是過了沒多久,又冷不丁地冒出來一句:“孩子,你很缺錢嗎?”

話裡有些心疼和憐憫。

“對,很缺。”舒難依舊誠實,她明明是笑著回答,眼眶卻突然濕潤了。

難過不是突如其來的,是永遠存在的,是隻待點燃的。

這句話觸及到了她內心深處最脆弱的點。

可是賺錢,這明明是一件多麼正常的事。

“本來以為,你這娃娃隻是想賺點……”老太太突然頓住了,她突然發現自己並不了解眼前這個女孩。

這個年紀的孩子有父母兜著,應該是無憂無慮地念書,為什麼會缺錢。

她想起頭一回和她聊天的時候,總是自己說了很多,她好像不是很喜歡說話,也不愛傾訴,更不常和自己說她家裡的事。

花婆婆發現,這小孩兒好像待在自己店裡的時間特彆長,除了上學和睡覺,其他時候都在。

“你家裡沒人嗎?”

“有。”

那就是和家裡人相處不來。

花婆婆還是覺得奇怪,又問了句:“你父母在嗎?”

“不在,”舒難沒放下手裡的活,這個問題她曾經回答過很多遍,“他們在北臨。”

花婆婆問:“打工嗎?”

舒難說現在不是了。

“北臨是一個好地方啊,”花婆婆不解,輕聲問她,“那你為什麼在靈舟?是家裡有什麼變故嗎?”

舒難有些心虛,說話沒底氣:“我……我要在這念書。”

花婆婆一眼看穿她的謊言,她搖頭,繼而說道:“雖說靈舟也不錯,但是教育資源和北臨相比還是有差距,你在那念不是更好?”

這屬於是挖個坑把自己埋了,舒難懊悔極了。

那你為什麼在靈舟,這個問題她和從前一樣不知道怎麼回答。

她輕聲說:“我去過北臨的。”

北臨離靈舟那麼遠。

花婆婆沒聽見,她就重說了句:“家裡一切都好。”

能在北臨站得住腳,並定居在那裡的人,經濟條件一般不會差到哪裡去。

花婆婆不再執著於她的父母,開始問一些關於她現在的問題。

她知道她越界了,此時的她活像一個關心自家孫女的祖母,“那你是一個人在這嗎?還是說這有兄弟姐妹?家裡人對你不好嗎?”

麵對三連問,舒難隻能看著時鐘。

到點了下班了。

舒難直接跟她打完招呼走了。這很沒禮貌,但是她真的不想麵對。

看著離去的身影,花婆婆自己心裡有了答案。

世間苦難千萬種,種種不相同。

她忘了,也不是所有小孩都無憂無慮,總有一種小孩和彆人不一樣,他們在眾人間堅強,在無人處脆弱。

她覺得自己今晚就像一個壞老太婆,總在用力地撕扯著彆人的傷口。

承認自己的父母根本不愛自己,對一個孩子來說是多麼的殘酷。

她們的對話裡,沒有提不愛,卻句句是不愛。

人總想往美好的東西靠近,舒難也不例外。

月亮有兩麵,一麵坑坑窪窪,一麵完美無瑕。人是這樣的,舒難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光滑漂亮的玻璃瓶,但裡麵裝的全是碎片。

她不想讓彆人知道她碎成幾塊,這樣讓她不自在。她害怕讓人知道她碎成幾塊,這樣會讓她變得膽小懦弱,這樣她沒辦法偽裝成一個正常人再人群中穿梭,隻有在彆人不了解自己的情況下,她才能變得膽大,尚且不是勇敢。

那些知道她狀況的人,她都刻意去疏離,她讓自己儘力消失在他們的世界裡,曾經那些異樣的眼光和荒唐的議論她都儘數吞下,然後讓它們在自己心裡慢慢降解,用了好多好多年。

在所有知道她處境的人裡,她隻敢在周傲月麵前露出肚皮,背後支撐著她的,是接近十年的友誼。

她隻有在新的世界的才能生存,否則會枯萎。

被人發現了秘密之後,她心底有一隻暫時被封印的野獸開始破門叫囂,那是來自遠古的,一種叫自卑的東西。

不管麵對什麼事情,她將永遠如此。

此時此刻,她覺得自己很虛偽。

她一點都不怪花婆婆,甚至感激她給她的關心,隻是她怕一夜之間都用完了。

看著滿街的紅旗,她開始掉眼淚,她一點都不堅強。

走著走著,她走進了一個手機專賣店,淚水已經風乾,她又掛起了笑。

有人走近她,開始在她耳邊熱情介紹。

舒難在這裡買下了她人生中第一部手機,掏錢的時候很局促很狼狽,但是東西到手後她很開心。

開心也是暫時的,她逃也似的出了專賣店。

抬頭望向天空,漆黑一片,她拍下了那一枚沒有星星陪伴的彎月。

殘缺的月,殘缺的圓滿。

與誰千裡共嬋娟。